伐清 第六十八節 混亂(下)

作者 ︰

黔國公沐天波是大明天子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甘情願地為大明皇帝付出自己的一切,在鄧名的前世,他就為了保衛永歷流盡了最後一滴血。若是沐天波知曉皇帝對緬王聲稱他的被害是咎由自取的話,大概也只會遺憾而不會後悔,因為保衛大明天子這就是沐天波的志向,是自打朱元璋封藩沐英以來,沐家數百年的信念。

自從永歷被莽白軟禁以來,皇帝的御林軍很快都被楊在贖走了,改編成佔領軍。幾年後,侍衛官也漸漸被佔領軍要走。這時沐天波滿懷希望,每天勤奮地鍛煉身體,就盼著得以擺月兌囚徒生活的那一天,然後就要帶領御林軍殺進阿瓦,救出皇上。可是這一天卻怎麼等也等不來,最後永歷身邊除了家人以外,只剩下首輔馬吉翔、沐天波和一群太監——楊在和佔領軍的軍官研究以後,都認為沐天波太危險,就是把馬吉翔要回來,都不能同意緬甸人釋放黔國公。

只要楊在能給昆明和成都送去足夠的賠款,在緬甸問題上他就有足夠的發言權。就是李定國問起此事時,白文選等人也會幫助楊在解釋;至于成都那邊,院會更是怎麼看楊在都順眼,前幾年楊在兩次回國到成都,帝國政府和院會都熱烈歡迎這位緬北的太上皇。

去年,楊在把他的老丈人馬吉翔也要出去了,大概是認為馬首輔再也不會對他的地位構成任何威脅了。楊在的猜想也沒錯,十年的軟禁磨光了馬吉翔的雄心,當初意氣風發的大明首輔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衰弱的老頭。緬甸衛兵拿著命令來提人的時候,馬首輔只是簡單地向沐天波——最後一個難友拱拱手告別,臉上帶著一絲羞愧,低著頭匆匆跟著緬兵走了,就好像是個在戰場上拋棄了同伴的逃兵。

由于明軍在國內的日漸強勢,沐天波也承認緬甸對永歷天子越來越好了,現在永歷天子只要願意,還可以在緬兵的陪同下出去打獵,如果沐天波有興趣也可以同行;每隔一段時間,莽白還會向天子和東宮進貢幾個緬甸的宮女。听說不時來覲見問安的一對大臣終于只剩下沐天波一個了,永歷皇帝又一次大發脾氣,把幾個倒霉的宮人一通責罵。

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沐天波一直策劃潛逃,不過他總是放心不下天子。當意識到楊在這個奸賊是不可能放他回國的,沐天波就把妻兒托付給了皇後——後者還幫沐天波說服了永歷天子,讓他相信沐天波不是貪生怕死想棄君逃跑,而是真的計劃自己月兌困以後,好召集忠義之士拯救皇上。

大概是因為時間太久了吧,再加上明廷臣子基本上都被釋放,所以監視沐天波一家的緬兵也松懈了。沐天波這十年來身體一直保養得很好,成功月兌困後,發現沿途的緬兵更是毫無戒備。有兩次被攔住後,對方一察覺他好像是中國人,也立刻變得非常客氣,連身份憑證也不要了,立刻放行。甚至還派人護送他到邊境,生怕這個看上去似乎還有點地位的中國人被緬南的盜匪所害。

進入緬北莽魯的統治區後,沐天波見到的中國人就更多了,好像有大量的漢人正涌入緬甸經商;除了商貿以外,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漢人,比如緬北開辦了許多的漢語學校。

自從五年前開始,莽魯政權就規定緬甸的科舉考試必須加試漢語,因此漢語成了官吏必須掌握的語言;更有甚者,從三年前開始,成都、敘州等最有名的中國學府都向緬北和緬南發放獎學金名額。永歷十五年,緬甸同意賠償的戰爭賠款實在太多了,院會認為對緬甸很不公平,所以打算從四川得到的這份賠款中拿出一半還給緬甸人民,還款的方法就是設立獎學金,獎學金的對象是面向全緬,緬北和緬南都有名額。

無論是莽魯還是莽白的治下,層層篩選出來的最勤奮、最聰明的緬甸人都在奮力苦讀,希望能夠拿到全額的獎學金去四川上學。院會通過辯論普遍認為,等到這些最聰明的緬甸孩子在四川接受了全面教育,他們回國掌權後就會形成一個親中國的集團,從而加速永歷十五年的戰爭後遺癥的痊愈。

很多在緬甸教書的中國人甚至是雲南和四川的逃犯,為了躲避昆明的通緝而跑來緬甸,在緬北這片領土上他們過著受人尊敬的生活。而事實上也是潛逃者的沐天波在前去八莫的路上,很快就被漢人中介公司盯上了,在他住店後,就有陌生的漢人來套交情,旁敲側擊地問沐天波是何方人士,來緬甸做什麼生意?見沐天波支支吾吾、語焉不詳後,中介公司更加確信這是一個雲南逃犯,大概是初到緬甸生活無著落,就熱情地推薦沐天波去「莽魯大王國際語言學校」去上班,教授雲南方言。中介公司的人還說,憑著沐天波的漢語水平,幾年之內做到教授、娶上十個緬甸姑娘不成問題——中介公司只收取半年的薪水做介紹費,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拒絕了這家公司的工作推薦後,沐天波第二天住店時又踫上了一家。這家華商是做訟師生意的,確定沐天波來路不明,而且看上去沒有什麼收入後,就想拉攏他去當職業原告——雖然沐天波看上去有點學問,但這家華商暗示他不能坐吃山空,而且財不外露才是保平安之道——顯然這家做訟師生意的人見慣了逃亡出國的搶劫犯,把沐天波也誤認為類似的人。

昨天對于那家學校,沐天波至少還能听明白對方想干什麼,但這個訟師就把沐天波徹底攪和糊涂了。

什麼叫職業原告?看到沐天波對緬甸的形勢一竅不通,招攬他的人微微一笑,一邊在心里琢磨著可以把工資和提成壓得更低,一邊耐心地解釋道︰緬甸官府對于中國人報案和緬甸人報案是區別對待的。緬甸人一年到頭的丟牛,但從來也沒有能找回來幾頭,要真是偶爾找到了其中的一頭,失主就會熱淚盈眶,敲鑼打鼓地給官府送去一塊牌匾,感激官老爺為民做主;不過中國人就不同了,上次一個初到八莫的中國打工者丟了條桃木做的佛珠手鏈,大概值不了幾個錢,但報官後全城戒嚴,衙門捕快蜂擁而出,最後硬是在一條陰溝里把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拾了出來穿成串。

這種訴訟商行正是因此而生的。想要招攬沐天波的這家商行,在緬甸南北各大城市均有店鋪,廣告貼滿了大街小巷,上面寫著「中國人代訴」。據這個商人介紹,不同地區的中國人代訴的報酬還不相同,兩廣、福建人的價格都很低,浙江人和兩江人稍微好一些,但像沐天波,一听口音就是雲南人,要價就很貴了。不過,最好的是那些有四川同秀才的身份證明文件的人——四川的同秀才來自五湖四海,不能光憑口音確認。

第三天住店,倒是沒有華商再來騷擾沐天波,但是店老板親自跑來了,請沐天波無論如何要救救他。

「怎麼了?」沐天波听到門外傳來一陣陣喧嘩聲,懷疑是有盜匪前來。

「是一些愛國者在鬧事,小老兒怕他們鬧得太凶,殃及鄙店。」這位緬甸老板告訴沐天波,這五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緬甸人了解到四川的情況,或是干脆去過四川,見識過帝國政府的運行,就愈發地希望莽魯大王的統治能有所改變。一些緬甸讀書人提出,要和四川一樣,不能因言罪人,要允許緬甸百姓評論時政,要提刑官獨立,不能讓緬甸平民在自己的國土上當四等國民。甚至有人提出應該像四川一樣公布官吏的財產。這些要求激起了緬甸愛國者的憤怒,稱這些讀書人都是川奴,下次要是川軍再和緬甸發生戰爭,這些人肯定都是給明軍帶路的。

「原來如此。」沐天波听明白後,以為店老板是要他離開這個店︰「我明白了,這便搬走,絕不會牽連老板和店里的其他客官的。」

「不,不,不。」店老板知道沐天波誤會了,他急忙擺手︰「小老兒只是想請客官在鄙店門前站一下。看到有中國人在這個店里住,官府馬上就會派來大批捕快保護鄙店,把那些叨擾客官睡覺的人抓走痛打一頓。」

「在官府的捕快趕到之前呢?」沐天波依舊有些不放心,剛才他明明听老板說得很清楚,客店外面那群人是緬甸的愛國者,最痛恨的就是給明軍帶路的緬奸︰「我是不是應該拿著刀出去,以便自衛?」

「完全不用,當然,您拿刀也沒人管,不過只要客官您把這一口正宗的雲南腔一露就沒事了。」店老板蠻有把握地說道︰「听見您的雲南話以後,那些愛國者就會笑著圍上來,用漢語和您打招呼︰昆明來的朋友,我可以和您練習一下我的漢語嗎?」。

……

現在,千辛萬苦從緬甸逃回中國的沐天波,正坐在平西王的會客室里,準備向對方解釋自己為什麼到了雲南以後,又要輾轉前來廣西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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