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奴 第一章 楔子

作者 ︰

入夜,尚還明朗的天露出零零散散的星,描繪出那條耀眼的銀河。所有的人家都已熄燈,只有花街還存在著絲絲的歡聲笑語。

京城南郊,宰相偏宅。

「叩叩」

煙波右手端著雕花托盤,左手推開檀木門。

她輕輕走到書桌前,將托盤中的溫茶放到桌子上,往前推了推。

「主子,二更了,可以歇息了。」

水眸放下手中的《七言律》,轉頭看向低著頭的煙波。煙波的臉色沒有什麼多余的表情,只是很淡的一個人,如果不是看得太開,恐怕就是心機不小。

「煙波啊,我不是說了嗎,沒人的時候不用叫我主子,叫我水眸就好了。」水眸溫和的笑了笑,將肩膊上的兔毛披肩往上拉了一點。

「主子,煙波是奴才,不能壞了規矩。」煙波的臉上還是淡淡的,但是卻也將頭抬了起來。

水眸起身走向床前,「嘻,什麼奴才不奴才的啊,我們又不是普通的主僕,沒必要對我那麼見外。」邊說邊一步步的走上床前的踏板。

煙波听罷勾勾嘴角,抬起頭笑著往水眸那里走去。

水眸猛的一下轉身,揚起的袖擺踫到床幔發出微小的聲音。

「哎,小姐,小心點,也不怕摔下來。」煙波搖了搖頭,不算大的眼楮眯到了一起,露出濃濃的睫毛。

水眸做了個鬼臉,然後任由煙波將她的衣服卸下。

「怕什麼,我摔下來了不是還有你嗎。」

「我?干嘛,別那麼看著我,別指望我能接住你。」煙波不理會水眸那雙大大的泛著水的眼楮。

水眸真的人如其名,那雙眸子是水做的。是各種各樣的水。水的空洞,水的明亮,水的清澈,水的冰冷,水的柔順,水的凶狠。還有,上善若水的水。

她恨恨的向後一躺,跌在了那鋪了十幾床褥子、能夠容納不下十人的金絲楠木雕花床上。

「煙波,今天父親叫你去什麼事啊。」水眸穿著白色的蠶絲褻衣裹進被子里,聞著被子上陽光的味道,悶悶的發出聲。

煙波突然正色起來,對著被子里的水眸說道︰「老爺說,讓小姐準備準備,過幾天迎接聖旨。」

水眸慢慢的從被子里鑽出來,臉上沒什麼表情。

「當妃還是什麼?」她的眼中突然沒了生機,像一個木偶。

「老爺說,從最基本的妃子做起。」煙波嘆了口氣,月兌了外衣向床上躺去。這個主子,晚上睡覺向來不老實,不然自己恐怕也沒有福氣睡到這種床上吧。

水眸半天沒有說話,眼楮一閃一暗的。良久,才有些諷刺的說道,「哼,天子的心,豈是那麼好控制的?」

煙波切了一聲,將被子拉過來蓋上,「快睡吧,到時候黑著眼楮見皇上可不好。」

水眸斜著眼楮鄙視了她一眼,好吧,雖然她知道煙波看不見。

「哼,睡就睡。」然後背過身扯了扯被子閉上眼楮。

煙波很輕松的將錦被拽了過來,拋出了一句讓水眸咬牙切齒的話。

「從今天開始,每晚戌時熄燈,那些書,你都看得差不多了。」

今早的臘月梅花開的很艷,但,偏府里大小姐的閨院,只有粉梅,沒有紅的刺眼的血梅。

煙波穿著一身粉色的長棉襖,雙手插在狐裘做的暖袖里,暖袖里還放了一個不算燙手卻依舊溫暖的湯婆子。

她撩起水眸門前的棉簾,推開房門,轉身關上。然後跺跺腳,抖抖肩,將身上的雪全部抖下來。

趴在桌子上的水眸再次嘆了口氣,腦袋枕著右手,左手的手指無聊的敲著梨花木桌。

煙波將手里溫熱的湯婆子取出來放在水眸凍紅的左手里,順帶著敲了下她的頭。

「你啊你,也不怕把胳膊給枕腫了。」

水眸拿起湯婆子呼呼了兩聲,說道︰「不怕不怕,有你在呢。」

「你……哎,這可是你自己選的路呀,當初知道沒得選,現在嘆什麼氣?」煙波無數次的對著她家小姐搖了搖頭,垂下眼瞼走到水眸的右邊給她按揉肩膀。「我可不是仙人,進了宮之後,你要自己小心。」

水眸突然將湯婆子扣在桌上,站起身子拉著煙波就往外走。

「主子?先把衣服穿上。」

煙波掙月兌她的手,拿起放在屏風上厚重的紫色鴨絨狐邊斗篷,給表情已經變得狠厲的小姐穿上。「這麼大冷的天,可要注意,別得了風寒。」

「哼,那個老家伙。」水眸捏緊了拳頭,重重的砸向一旁的沙石牆。竟然又想把煙波要走,當我真的是擺設嗎。

煙波搖了搖頭,拉起小姐的手出去,再次感嘆道最近自己的脖子都快斷了。

走到前院,煙波隨便吩咐個下人準備轎子就帶著小姐到院門前等候。

「小姐,待會見到老爺,無論如何,都不可以來硬的。」煙波站到一旁縮了縮肩膀叮囑道。

水眸有些生氣的瞪著煙波,「為什麼?你是我的人。」

煙波又搖了搖頭,皺著眉頭對自家平時很聰明的小姐說︰「小姐,我以前是怎樣的,你是知道的,我本就是老爺的棋子。如今老爺還沒有安排到底是誰與小姐進宮,萬一到時候又對小姐說把奴才叫去與小姐一路進宮,那小姐跟老爺的這一吵,只會讓小姐在老爺的心中慢慢的變得不重要。老爺向來都是只有對自己有用的人才會看重,所以,小姐,你這一鬧,老爺會覺得你沒有想象中那麼有用,你會受苦的。」

「你是煙波這世上遇到的最好的一個人,最起碼對煙波是的。我們都是姐妹,我也知道小姐你的意思。」

水眸沉思了一會,冷靜下來,抬起頭望著天。

別人都以為她過得很好,平時無憂無慮的只知玩耍,卻不知宰相府早已造就了不一般的她。就連那些奴僕,都不知道她們大小姐究竟是怎樣的人,只道是富貴人家命好的小姐。

「煙波,你隨我一起去吧,我倒要看看這老頭子到底舍不舍得將你給我。想讓你再去當殺手?哼,既然已成我的心月復,我又豈會那麼容易還給他?你說是不是啊,煙波?」水眸轉過頭笑看著煙波,「這沼澤,我不希望只有我一個人,哪怕我哪天不在了,也可以有個人代替我活下去。」我希望那個人是你,因為你就像是我的親姐姐。

煙波屈了一下膝,向水眸說道︰「知道了,小姐。我自是親近小姐的。」

她笑了,拉著煙波的手做到轎子上。

轎夫抬起轎子剛準備往前走,就看到前面有騎著馬穿著官服手拿明黃色聖旨的人過來。到底是宰相府的僕人,立馬就鎮定的將轎子放下來,屈膝跪下。

煙波掀開簾子,淡然地看向前方的人,一雙眸子似一潭死水,毫無情緒。她是習武之人,自是早都听見馬蹄聲,只是看到外面的人才確定是聖旨已經下達了。

煙波跟水眸先後從轎子里出來,站到雪地上。

來人一個個接著下馬,領頭的‘刷’的一下打開聖旨,念道︰「官丞相之女官水眸接旨……」

煙波跟水眸這才下跪,低著頭雙雙看著雪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左丞相之女官水眸性行淑均,為人友善,精懂四書五經、女紅,恪守孝道,是為閨女之典範。故今召官水眸入宮,封為晴妃,以長伴君左右。三月後入宮,欽此……」

宣旨的太監慢慢的合上聖旨,雙手交給宰相之女。畢竟現在還沒有入宮,所以沒有必要稱之為晴妃。

水眸雙手高舉接過聖旨,「叩謝聖恩。」站起來從水袖內掏出一包銀兩塞到公公的手中。

「公公,這點您先收著。真是多謝您了,這麼冷的冬天,跑這麼遠,真是辛苦了。」

那太監笑嘻嘻的接下荷包,嘴里不停的說著,哪里哪里,不敢不敢,真是多謝晴妃了!然後收到內襯里。

煙波趁著水眸跟那太監交談的時候,拿著另外幾包銀兩到後面去打賞那些隨行的侍衛,以後入了宮,指不定什麼時候用得上呢。

煙波暗嘆,要不是知道這兩天隨時都有突發情況,平時哪里會準備這麼多的荷包。

她們又跟這些人扯了一會皮,套套近乎,才打發走他們,轉身上了轎子。

一路上,水眸都在想,這老頭子為什麼要要走煙波。難道是最近外面局勢動蕩,要留下煙波以防萬一?那他難道就不怕宮里出什麼事情嗎?

京城宰相府。

官宰相剛剛下朝將朝服月兌下,就听見管家說大小姐來府上了,正在茶室等候。

他不急不緩的換好便服往茶室走去,一路上都沒什麼表情。若是實在說要有的話,只有一種一切都在計劃中的勝券在握的優渥感。

水眸听見外面有沉穩的腳步聲傳來,整了整身上穿的月牙白的長襦裙,起身迎接宰相。

「父親,您來了。」水眸臉上有淡淡的甜甜的笑,卻渾身帶著一股很細的疏離氣息。

官嬴升滿意的點點頭,很好,已經有規矩了。

官嬴升走到椅子前坐下,開口問到︰「怎麼?接了聖旨不在家準備,反而跑到我這里做什麼?」

水眸走上前去給他捏捏肩膀,說道︰「這不是只有最後三個月了嗎,來看看父親。」

官嬴升揮揮手,「行了,去坐著吧。說說看,有什麼事情沒辦好的。」

水眸回到椅子上,輕啜了一口有些冷的茶。

「也沒什麼,就是想問問,這宮里,是不是給孩兒安排一個照應的人?」

官嬴升沉吟了一會,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要煙波,我也不反對,也怪我當初沒有拿定主意盡早給你們講,畢竟煙波是個人才。既然你們彼此都比較熟悉,那就互相照料下。只要不出什麼事,煙波從此以後就跟著你了。但你記住,一旦有任何事,我從不留無用之人。而煙波,卻是一直可以殺人的吧。」

水眸暗嘆一聲,這個父親,現在在自家人面前幾乎毫不遮掩。看著不到三十五歲的官相,水眸覺得自己老了很多,自己不過才十五歲啊,為何會累呢?

整個事件的源頭此時卻站在水眸後面不出聲,煙波知道自己現在盡量不出聲是最好不過的。

「煙波啊。」官嬴升出生叫了一聲煙波,「以後你要盡忠,雖然是在皇宮里,也不可以動心思,懂了嗎?」。

煙波跪在地上,答了聲是,然後起身退下。

她心里默嘆,在宮里,我給你辦好你的事就是了。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怎麼可以?當然要早作打算了,不知道這樣還算不算盡忠呢。

水眸扯了扯發愣的煙波,站起來將厚重的斗篷穿上,「那父親,孩兒就不打擾了,要回去準備了。」

「嗯,也罷,你自己看著辦吧。我累了,退下吧。」

水眸盈盈的施了一個禮,後面跟著的煙波也施了個禮就轉身跟著小姐走了出去。

煙波皺皺眉,拉住自己小姐說出了苦惱很久的問題。

「小姐,三個月後的三月初三,是你的生辰!」

水眸無所謂的擺擺手,走上轎子。「怕什麼?過不過不都一樣,反正有你陪我。」

煙波嗔怪道︰「小姐怎麼能這麼說呢?以後進宮了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了呢。」

水眸冷哼了一聲,「你以為我能跟誰過?先不說當天忙的要死,其次,在這個宅院里,我所認識的只有你,也只有你認識我。只有我們肯對對方展露真實的面目,你覺得除了對方我們可以跟誰去交代這條命?」然後閉上不理煙波。

煙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覺得她最近有很多種脾氣,很多種人格……

「好了好了,不鬧了,這三個月,好好的玩玩吧。」半天都沒有聲響。

水眸悄悄地睜開一只眼,就看見煙波無聊的在那玩手,覺得好笑,就抿嘴笑了一下。

旁邊擺弄手的繼續在擺弄,「醒了就起來吧,小姐。」放下手,煙波跟自己在心里說,那以後就是主子,不可以再如此無規無距了。哪怕是姐妹,有些職責卻是必須盡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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