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之頂紅 一 莫道留殤(一)

作者 ︰

四月的天氣並非想像中的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往年早已桃李芬芳的庭院今年卻意外地冷清,甚至連那最嬌俏鮮艷的迎春花也似乎是憊懶了一般,毫無花開迎春之意。圍牆邊,茂盛的迎春花的枝葉隨著一直未停的大風搖搖擺擺,而那層層疊疊的綠色之上卻是蕭條冷清的桃李樹梢遲緩的晃動。說來也怪,今年的迎春似乎忽略了春天而直接進入了最為旺盛的夏季,而桃李卻似乎冰凍在了冬天。難道是迎春未花以至于院內所有的植物都以為春之未至麼?那極旺盛與極冷清的奇妙景象,便突兀地佔領了這整個院子。

沉寂的院子中站著一個身形瘦削的人,他如一把劍定在那兒,沒有動作沒有聲響,似乎完全沉浸在這個小院中,卻讓人覺得未曾靠近,便覺凌厲。狂亂的風卷起他飄逸的發,幾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身形。他站在院中的小池塘邊,低著頭,似乎已經維持了這個姿勢千年。刀削一般的側臉,高挺的鼻子上方是異樣溫柔的眼,硬是溫柔了這所有的無論旺盛亦或是蕭瑟的景!那颯颯作響的衣袖的翻騰聲他絲毫不曾入耳,狂風卷動的發他也無心去理會,那眼中心中唯一所見的只有那片小小池中的微微波瀾。

池是普通的池,沒有了往日春天的片片落花逐流水,唯有幾只落葉在碧波的水面隨著蕩漾的池水微微流轉。這不是一壇死水,而是引自院外的活水。池中偶爾可見一兩只魚兒的身影,忽上忽下,卻一閃而逝,從來看不分明。而岸邊的人兒總是在魚影初現的瞬間眼中更加溫柔,又在魚逝的瞬間自那溫柔之中添了些許失望憂愁之色。似乎是他尋覓著的東西卻是尋錯了對象……

〞今春無花,桃李自芳。可是為何你還不出現?難道又是在路上貪玩了麼?〞望著柔柔的綠波,院中人輕輕地喃喃自語,語氣中充滿了柔情與無可奈何的寵溺。剎那間,狂風似乎也變得柔和了,他的發緩緩地落到他的肩頭,溫順地貼著他筆直的背。剎那間院落里便彌漫著了等待獨有的淡淡哀傷,清愁不必濃愁,無酒可解。微微蹙起的眉,在緊閉的委屈的嘴角上,讓看到的人為之揪心,精致的刺繡黑色長衫上,花紋環繞,卻映襯著他膚白如雪,黑發如墨。

〞少主,今年似乎……似乎又是一年無花之春!〞恭敬而略顯遲疑的聲音回響于空蕩蕩的大殿中,大殿四面無壁,只有八根雙人合臂的粗柱子支撐著屋梁。壁上是精美的人像雕刻,雕刻里兩名男子衣袂偏偏,或迎風而立,指點江山;或琴蕭相合,高山流水;或把臂郊游,周游大地……兩人的默契與眉宇之間的豪邁之氣足以將見者的目光鎖定,獨留欽佩。而唯有那最後一根柱子,似乎只是雕琢了一半便陡然停工了,壁畫中只有一人負手而立,另一人的身影只是勾畫出了雛形,而未成顯形。殿內的地面是不知出處的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在那蹭亮如鏡的石面中隱含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墨影,如同墨色的河水里蕩漾著的屢屢的水草。使得那大理石面少了幾分浮夸,多了幾分涵養,有如珍貴的墨玉一般。大理石鏡面中倒映著回報者模糊的面容,他仍然保持著鞠躬低頭的謹慎模樣,似是犯了什麼錯在等待責罰一般。回聲消失了,可是大殿之中卻無人回應他的回報。他不敢抬頭確認是否有人在,即便大殿空的一覽無余。他甚至不敢用余光瞥一眼,只因今年那詭異的院子中竟然又逢花春相錯!他覺得自己真倒霉,怎麼在自己的任期內,偏偏兩次逢上這詭異的日子!其實詭異的日子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主宰--少主,本是喜怒無常的人,卻偏偏這詭異的日子百分之百能讓少主雷霆大怒……想起自己很多在位兢兢業業的前輩都因為這詭異的回報而死無葬身之地,他便汗如雨下……想當年,師傅也是在那年那句話後突遭罹難,從此生不如死的……本以外自己此生已逃過此劫,卻不想……汗水沿著他的面頰緩緩流下,在其下巴停了一秒便直直墜下,眼看著就要滴到大理石上!

〞你最好小心控制好你身上骯髒的液體!〞隨著一聲淡漠冰冷無起伏的聲音的響起,一片柳葉如離弦之箭從大殿一角飛速滑出,剛好停在汗水即將掉落的大理石的表面。汗滴落在葉子的正中心,外旋力讓清脆的柳葉在大理石上微微打了個旋,如同波瀾中的小舟蕩漾幾圈後終于慢慢停了下來,靜靜的呆在石頭上和大理石中的倒影相依相偎。

糟糕!!回報者心中警鈴大作。但是他沒有如同其他侍者般立刻慌不擇路地跪下求饒,而是先立刻用袖子把臉上剩余的汗漬全部擦干,等確認不會再有汗滴流下,才立刻撲通一聲跪在了石面上。就在他的雙膝與石面猛烈接觸的一瞬間,他竟然看到了石中的墨痕微微顫動了一下,如同河里的岩石被大船撞擊後的現象一樣!他又使勁眨了眨眼,再看時卻絲毫沒有動靜,或許是幻覺吧!他安慰著自己,又急忙看看腳邊的柳葉,幸好剛剛貿然的大動作沒有弄翻少主的葉子!

〞你剛剛是說……今年的花又離開了春?〞大殿中又響起了從四面八方涌灌而來的聲音,無喜無悲,無起無伏,淡漠卻讓人無可避免地接受,無法忽略的存在感,不知從何而來,卻是無所不在。

〞是的。少主讓屬下監測的那個院子里,此時正逢春日,而桃李未芳,迎春已過。並且,那人已接連數日立于池邊,目視其中。〞他低著頭,言簡意賅地回報著自己監察而得的情報,不多一言,根本未曾想借機求饒。

〞知道麼,我當初留用你,就是看中你的知輕重,慎擇言。」少主听了回報後,稍稍停頓一秒後,淡淡地說著,聲音了沒有的情感可循︰「拿著那片柳葉下去吧,給你自己一個提醒,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饒是穩重如他,也不禁目瞪口呆!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讓自己能逃過這一劫?他還記得,前些日子,一小童只是在大殿之中打了一個噴嚏,便被剝皮日曝而死!這僅僅是自己親眼所見的許多不可理喻的例子之一,更不用提那些听來的數不盡的更為稀奇的夸張化了的潔癖故事了!即便少主曾告誡過門下重人,大殿之中〞液無可流〞,他也是覺得如此小題大做卻是刑罰重了許多。不過即使驚訝,他也不會笨到去問為什麼的。他盡管一萬個問號也不敢說二話,只是急忙起身,半蹲著急速退出大殿。終于跨出大殿的門檻了,他瞬間覺得自己又奇跡般活了一次!偷偷得微側臉,一抹柔軟的青綠在大殿的一角飄飄揚揚……舉起手中托著的柳葉,他微微皺了皺眉,然後又搖搖頭,扯扯薄如片的嘴角,快步離去!

大殿之內忽然卷起一陣胡亂而至的大風,將四周的布蔓無情地扔到空中,彼此莫名地糾纏到一起。待得風勢漸小,那漫天布曼之間,盈盈走來一銀發銀衣之人。其發綰成一個沖天髻,纏著的是一墨黑色的長繩。長繩隨著風搖曳在那熠熠生輝的銀發之間,黑白之舞,醒目卻不顯扎眼,和諧而更動人。那人微微低著頭,看著他手中那嬌女敕柔弱的青綠色的柳枝,看不清他的容顏,只有那被長衫勾勒出的身材可知道人必定是勻稱高挑的。那樣的身材,那樣的走姿,于悠閑無為之中卻似又包含著無窮無盡的爆發力。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膚,也似他那銀色的發絲一般,閃著粼粼的光,白淨得透亮卻缺少了絲絲生氣的紅暈。他溫柔地撫模著手中的柳枝,猶如撫模著少女縴細的腰肢。

〞青兒,你听見了嗎?今年竟然又是無花之春!我們等了這麼多年,盼了這麼多年,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大殿內響起銀發人溫柔的聲音,那聲音之中掩飾不了的淡淡激動有如石落水中,在大殿里蕩起層層漣漪。他手中的柳枝仿佛感應到了他的激動,也微微顫動著,回應著他的激動與。他微微抬起頭,那究竟是該如何形容的面容啊!就如那夜空中皎白的明月般,那皎潔的肌膚竟然散發著溫柔而璀璨的熒光,將大殿內所有的昏暗瞬間驅逐!墨黑的瞳仁嵌在嫵媚妖嬈的桃花眼中,似泣還笑含情脈脈。高挺的鼻梁如同鬼斧神工的雕刻沒有絲毫的缺陷沒有絲毫的死角,配上那緊閉的胭脂紅的雙唇,在標準的瓜子臉上顯得傲氣卻冷寂。他注視著遠方,眼中似乎留下了很多很多東西,又又似乎其實是空白著的一無所有。他的手仍然繼續著撫模的動作,若不是那微微顫動的手指尖,誰都難以確信那眼中的是激動的情緒。無疑的,他是高手,是一個善于掩藏自己情緒的高手!

〞繁華相離,桃李自芬。甲子雙至,猶是盡時。水中三日,無所蹤跡。精魂所劫,未有歸時。〞隨著一句句四字短語的吐出,銀發人的手漸漸地顫抖著更厲害了,到了語末甚至難以抑制了!然而他的語氣卻依舊是淡漠而毫無起伏,就如在背誦一段無關的詩句一般!〞等了上千年,我終究等到了這一刻!我終于等到了!我真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知道真相後的表情,哈哈哈!〞

隨著突然而至的笑聲,大殿又卷起了銀發人初現時的狂風。而風靜聲寄之後,殿內卻也早已沒了人影,唯有那青青綠綠的柳條,靜靜地躺在那光潔如鏡地大理石上,清晰的倒影讓一切顯得那麼恍惚而孤獨,似乎剛剛的人,剛剛的聲都只是鏡中之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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