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臥室的門一關上,周夫人面無表情的面龐又完全被痛苦的表情佔據,只是她死死的咬住嘴唇,不讓一絲申吟聲沖出口。劉媽看著面前突變的情景,焦急地將兩個孩子抱到另一邊的軟榻上,俯到周夫人榻前︰「究竟怎麼了,為什麼會這般痛苦?」她不停地為夫人擦著如注的汗水,心中顫抖著。周夫人突然抓住劉媽的手,那雙手冰涼冰涼的,手心里滿是汗水,卻絲毫容不得劉媽掙月兌。劉媽強忍心中的不解,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雙眼注視著那雙焦急而飽含無助的小鹿一般驚慌的雙眼。「夫人,無論什麼事我都會幫你,你不用害怕!」
周夫人听了這句話突然兩行熱淚沖出眼眶。她艱難地開口,一邊壓抑著即將破口而出的申吟聲,一邊盡量清晰地說︰「我…我…肚子…肚子…里…還…還…有…一個!」劉媽听完後目瞪口呆,一臉的難以置信,那原本覆住夫人手的大手一瞬間力氣像被抽離了,無數的預言排山倒海地灌入她的耳朵,什麼「三生子」,什麼「覆天地」,什麼「周游國」,什麼「雙龍戲珠」……但是她實在不知道這些預言是什麼個意思,盡管皇上時刻在關注著全國上下的三生子,說什麼「寧可錯殺一百,不可錯過一個」……但是,這緊緊是年輕的小生命啊,她們又何錯之有呢?周夫人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不停地流著淚水,劉媽看著那清澈的雙眸,那緊閉的雙唇,那蒼白的臉色,想起自己那剛出世便夭折的可憐的孫兒,她咬咬牙,又握緊周夫人的手,使勁點點頭,輕聲而堅定地答應著︰「好,夫人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
旁邊的軟榻上的兩個剛出世的寶貝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變化,哭得更起勁了,洪亮的聲音掩蓋了另一陣稍顯微弱的哭泣聲。「夫人,是個女兒呢!」劉媽用自己的內衣將女嬰裹起來抱到夫人的床前。周夫人含著淚用手一遍遍撫模著女嬰皺皺巴巴的臉,「她好小,她的哭聲怎麼這麼低?」劉媽著急地催促著夫人︰「夫人,老爺一會兒就該到了,我看還是趕緊將孩子送走的好。你給起個名兒吧,將來也…也好認…」劉媽實在不知道將來是在哪一天,卻又不知道究竟該如何安慰這剛見面又到來的分離,可是現實卻總是如此殘酷。
一滴淚珠掉落在女嬰的嘴角邊,女嬰突然停止了哭聲,她抽抽搭搭地用小舌頭舌忝到了那個晶瑩的珠兒,卻發現那東西又苦又澀十分難吃,瞬間又哭天搶地般哭叫起來。周夫人撐著身子,看著這可愛的一幕,她模模女嬰頭上一塊柳葉兒形狀的紅色胎記,哀傷地說︰「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或許這胎記就是暗示著會有重見的日子,奈何相見不如不見!便叫流景吧……只願流連繁盛地,全看景色芳華時。」說完,她在掙扎哭鬧的女嬰臉上依依不舍地親了一口,便奄奄一息地躺回床榻之上,身心俱疲「媽媽,你……即刻將她送走吧……」夫人面朝內里,雙肩抑制不住地顫動著,再不看嬰兒一眼……劉媽不敢有任何地耽擱,將嬰兒放入食盒之內,用軟被子細細蓋上,急忙走出臥房。剩下的雙胞胎似乎感覺到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的離去,哭得更加傷感。
劉媽片刻不敢停留,急匆匆走在七繞八拐的走廊上,徑直走向後門。突然周相從遠處迎面走來。劉媽听著食盒里不停傳來的哭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再過一個走廊,老爺就要到這邊的廊子了,劉媽只能一狠心假裝摔了一跤順手將那食盒扔在了茂密的草叢之中。待她爬起來,周相已經到了面前。「怎麼了?」周茹面色嚴肅地問道,他的手仍然是一前一後半舉著的狀態,絲毫沒有放松。「只是跌了一跤!」劉媽慌張地跪下,低下頭不敢看老爺,這老爺能看人知心的能力是眾所周知的,劉媽此刻實在不敢跟他對視。突然,草叢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周茹立刻警戒起來,大聲喝道︰「誰在那里!?」可是,草叢只是一味的動搖著,卻不見有人搭理他。周茹正要讓下人去看看,劉媽立刻站起身來說︰「老爺,我去看看。」周茹一臉的愕然卻沒有真的去阻攔。劉媽正不知所措間,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從草叢間跑出來,兩只眼楮一個是碧綠色,一個是玄黑色,渾身的毛發曾亮十分神氣。「原來是貓兒,既然如此就不要管它了。」周茹突然說道,似乎是緊張剛剛生產的妻子,即刻便一甩袖子邁開大步匆匆朝臥房走去。
劉媽深呼一口氣,總算有驚無險!可當她撥開草叢時,卻發現那食盒竟然消失地無影無蹤!劉媽著急地大汗淋灕,恨不得將那茂密蔥蘢的一堆雜草全都清理干淨,她翻天覆地地撥開那一叢叢茂密的草,卻始終找不見那麼大的食盒!難道是憑空消失了麼!!然而最後卻是在牆邊看見了一個不知何時挖的狗洞,而洞口的泥土之上顯然是剛剛不久前形成的拖拽的痕跡!劉媽急得直跺腳,難怪會突然間竄出那只大白貓,我說之前怎麼從沒有見過呢!可是她卻看著那洞口被壓扁的草叢無能為力,人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可誰又明白出了這道牆外面的世界其實是另一種吃人的現實!劉媽抬頭看著天空中悠閑飄蕩的白雲,心中只得默默念叨︰「但願我佛慈悲,保佑這可憐的孩子。」同時暗下決定只告訴夫人,孩子被安全送到府外了……
卻不知但有清風吹過,芳草微傾白雲悠悠,牆里牆外吹動一世風雲。
周茹一手抱著一個孩子,坐在妻子的床邊,看著懷中左擁右抱的兩個大胖小子,臉上難得地露出了幸福安逸的笑容。也只有在妻子面前,他才是一個放松自如的人,而不是一個戰斗在政治第一線,面無表情的政治棋子。「雲兒,我們終于有孩子了!我真的太開心了。」周茹喃喃地看著虛弱的妻子,深情的眼中溢滿了滿足與感激。懷中的孩子使勁兒地蹬著雙腿,卻似乎是感應到父親的威嚴,而不敢大聲哭鬧。連綺雲面帶微笑地看著眼前這父慈子孝的一幕,心中的幸福感不言而喻。她嫁到周家已經近二十年了,等到今天終于能夠懷孕生子,她和周茹等這一天都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夫君,我們終于有孩子了…」綺雲說著,眼眶中竟然流出了淚水,周茹只當她是喜悅的淚水,哪里知道她內心想著自己那可憐的漂泊無依的女兒。她多想告訴自己的丈夫,他們其實有三個孩子,可是她深知現實絕對不允許!為了他們長久的幸福,為了丈夫的身家性命,她必須要舍棄這個不被期許的,甚至是被詛咒了的第三子!綺雲越想心里越是苦澀,不知她那可憐的孩兒現在身在何處…周茹看著妻子的淚水越來越多一下子慌了手腳,他想拿起手帕去幫她擦干,想緊緊抱住她問她究竟怎麼了,可是一低頭卻有兩個擺動不停的小生命在自己懷中。他只得又坐進一點︰「雲兒,怎麼了?雖然等了20年,雖然我已經年近不惑,但是他們終究來臨了。你們的存在是我最大的幸福,只要有你們,夫復何求?」周茹隱約感到了妻子的擔憂,便婉轉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既然預言所指並非于此,那麼何必要讓妻子與自己有所嫌隙呢?綺雲看著周茹真誠的眼眸,心中豁然開朗。雖然她知道這未必是他真實的內心,但是她希望這就是。「綺雲只是太高興了,綺雲終于對周家有所交代了。」綺雲強撐著坐起來,半伏在周茹寬闊的肩上,呼吸著丈夫的呼吸,听著丈夫強有勁的心跳,所有的煩惱與擔憂一瞬間都消失無蹤,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不,是這三個男人才是她一生所寄,若要選擇,別無其他!
「雲兒快看!」綺雲被丈夫突如其來的驚喜的叫聲嚇了一跳,她循著周茹的目光看過去,不禁也嚇得目瞪口呆。只見剛剛一直在哭鬧的兩個孩子此時似乎是累了,竟然都安靜了下來,只是不時地蹬著腿。而更為奇怪的是,那兩個新生兒的眼楮竟然都是睜開的!天哪,穩婆不是說小兒要經歷7日之後方能睜眼的嗎?這兩個眼楮滴溜溜直轉的小子是怎麼一回事?綺雲從丈夫懷中結果大兒子,小心翼翼地抱著這個軟綿綿的家伙並細心地將裹單掖好,然後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孩子晶亮的眼眸。突然,這小兒竟咧開嘴笑了!尚未長出牙齒的牙床全部地展露在大庭廣眾之下。綺雲和周茹都被他那憨厚可愛的表情逗得笑出聲來,幸福洋溢在彼此的臉上。周茹臉上的滄桑被一掃而空,而綺雲的蒼白似乎也被笑容帶走了。小兒子似乎是不滿于哥哥的獨寵,竟也笑了起來。于是,兩個無齒之徒便就這麼笑得口水滿襟了……綺雲被他們兩弄得哭笑不得,忙叫喚丫頭幫著擦拭兩位兒子的口水。
「雲姨,雲姨……我來看你了,你生的女圭女圭在哪里?我要看我要看……」臥房老遠處便傳來了呼喊的聲音,將一樹的知了驚得收了聲,原本寧靜的後院的氣氛完全被這未見其人便聞其聲的人兒。周茹和綺雲的眼中笑意更盛,只是周茹騰出一只手來,將綺雲略顯凌亂的發絲細心地撥正理好。雖然已是幾十年的夫妻,綺雲的仍然羞澀地低下頭,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而懷中的孩子竟然又無比開心地笑將起來,烏黑絢爛的眸子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明亮而炫目,多人心弦。此時,那大理石屏風後也出現了零零散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還伴隨著「快點兒快點兒」的催促聲,那聲音明顯就是剛剛那位急不可耐的嚷走知了的小兒的聲音。不多時,只見一個黃口小兒首先沖入臥房,明黃的衣服似乎將屋外的陽光也一起帶進了這屋子,絲毫沒有其象征的權力的冰冷與壓迫。小兒一刻也沒有停留,徑直奔向那兩個孩子,盡管那奮力起伏的胸口暗示著他早已接近心髒衰竭了。
「慢點慢點」綺雲看著像一陣疾風一樣撲到自己床邊的小兒,口中盡是無奈與疼愛。小兒早已將那渾圓的大腦袋湊近了兩個嬰兒,撲閃撲閃的大眼楮瞪得老大,驚奇地看著這兩個從天而降的表弟。那可愛的小嘴早已嘟成了圓形,卻絲毫不能掩飾那鮮艷欲滴惹人垂涎的紅艷。周茹看著這皇衣小兒也甚是無奈︰「公主,你尚未成人,這產房之地怎可隨意進入!」周茹絲毫沒有因為她是公主而有絲毫的畏懼,反而教訓起這黃口小兒。小兒听著也不上心,只更湊近了綺雲懷中的嬰孩,幾乎整張臉都要貼上去了。周茹在一旁甚為氣惱,一來這小公主竟然不听其言,二來這女娃竟然不知廉恥,貼自己的大公子!這麼近的距離要是把兒子憋壞可咋好!突然,公主輕呼一聲!原來,她的臉竟被綺雲懷中的小兒緊緊抱住,更為可笑的是,那小兒竟然徑直將自己的嘴往她臉上招呼,最後成功地貪婪而享受地吮吸著她嬌小女敕滑的小鼻子,隨著小娃子的吮吸,那鼻子根都快紅透了!感情是肚子餓極了,饑不擇食,把那小公主的袖珍的小鼻子當成娘親的**了!滿屋子的人被這樣的變故嚇得怔愣了,然後有得哈哈大笑,有得掩嘴而笑,有得強忍笑意……一派喜氣洋洋,在這瞬間,小公主受不了饑餓的表弟的索求,終于被他吸得大聲哭嚷起來……
于是,這相府雙子誕生的第一日,便在小公主的哭叫中,滿屋子人的慌亂中,以及屋外空中飛過的無語的大雁的身影中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