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晚上。
依邵陽哄完若清入睡,方才去洗澡。
他太累了,廠子里的事情讓他提不起精神來。本來效益就出了問題,最近政府出的條條例例多了,不斷的免稅或者低稅的引進一些現代化產業,以至于傳統小廠的工人不斷的跳槽,產品銷路不斷減少,讓依家這些在這個小鎮土生土長的小廠子生存的空間愈加的窄小。但還有什麼比這更打擊依邵陽,那就是李德陽的離開。
依邵陽在浴室待了許久,還是不想出去,他想穿睡衣了,但念轉一想房間內的柳如,便又放下手中的衣物,再次擠起了沐浴露,然後再次站在花灑下盡情的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柳如,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個不願認輸的自己,所以他希望能拖延時間,不用面對醒著的柳如。
他來來回回應該洗了三次澡了,實在奈不得了,便穿起了睡衣,走出了浴室。可他不知,柳如的想法和他一樣,為了避免夫妻二人談論李家離開的事,柳如早早就睡下了。但她哪能睡的著啊!她滿腦子都是李家的事,她輾轉反復,怎麼睡都覺得姿勢不對,最後干脆坐了起來,拉開床頭櫃,翻出最里面的一個小箱子,拿出一對小小的耳環。這小耳環看似葉子形狀,實為一對相反方向飛的蝴蝶,比一般的傳統耳環小的多,小巧精致的,十分討人喜歡。
這小東西,是那年李德陽送給柳如的,可她從來沒有帶過,一直珍藏著。一是因為她是依邵陽的妻子,二是因為李德陽送給她爾後沒多久,便結婚了。從此,柳如便把它壓箱底的放著,從來沒拿出來過,今晚應該是第二次吧,她把小耳環掂在手心里,直盯盯的望著,卻還是不戴,她突然想起了那年春天,那個少年,那漫天的蝴蝶。
那時她才18歲,李德陽22歲。
他把她約到了那片漫無天際的花叢中,然後拿出了這對小耳環,對著這無比燦爛的花海驕傲的大喊到,「柳如!我一定要娶你!我要你做我的女人!」她听完開心的笑了,也對著天空喊到︰「李德陽!我一定要嫁給你!此生非你不嫁!你記住了!我是你的女人!」他們笑著一起倒在了這片花海中。那時候,漫天都是蝴蝶,繞著他們飛著,她覺得這個世界都是她的了!
這個她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也是她認為是最後的一個男人,卻在第二天,消失了。
也許是上天和她開了個玩笑,一個天大的玩笑,這個玩笑大到可以讓她一個人在這片花海中靜靜的躺著,等到手上的血流干了,她便可以離開了。
體內的血不斷的流不斷的流啊,她對李德陽的思念不斷的增長啊增長,那草叢中的白色小花很快就被鮮血染紅了,就像那冬日里的梅花,好耀眼。她感覺天空又回到了那個燦爛的午後,天空還是那麼藍,她微閉著眼楮,伸手去接近天空,想要撲抓那一抹藍,手去愈發沒了力氣,她累了,慢慢的放下抬起的手,終于滿意的閉上了眼楮。
這時,一個身影快速的飛奔過來。就在柳如剛剛踏入這片燦爛時,這個青年早已悠閑的躺在草叢中。他見這個女子如此憂傷的嘆氣,就繼續埋伏著,一動也不動的。直到沒了動靜,才想看看這個女子,這一看,卻是那血紅,讓他失了神。
他焦急的環顧四周,但這漫漫花海中,那來的閑情人啊!他只得把自己的襯衣撕了,給柳如止血,然後抱著她,開始跑起來。
可這薄薄的襯衣布料怎能止血呢?柳如就這樣被他抱著,然後那個血還是在滴,那些花兒,好像開始擔心了,都傷心的低了頭。柳如臉上還是微笑著的,因為那些美好的畫面肆意的侵佔了她的全身,刺骨的疼痛都已失去了知覺!
青年開始大聲的喊了起來,「救命啊!這里有人受傷了!救命啊!!」這一喊,加上抱著的女人也不輕,他的呼吸聲開始急促起來,好像隨時要倒地似的。他終于跑到了公路上,他站在路邊,對那些來往的車招手,可惜世態炎涼,那些車都沒有停下來。就在青年幾乎哭喊的時候,一亮白色面包車停在了他面前。命就是這樣,該救你的人終會出現,而那些路過的,注定不是你的救命恩人。
醫院里,青年望著躺在病床上那個如花般美麗的女子,心里慢慢的醉了。他想,他就這樣淪陷在愛情的漩渦里了,突然他就傻笑了起來……愛情真的很神奇,可以在一瞬間產生,在一瞬間爆發,不管對方是否知道你這個人,但只要你知道她就夠了!還好趕救及時,否則以柳如這樣的求死心里,誰也救不了她了。青年皺起了眉頭,思索著這個女子為何這般輕生?那漫漫花海,又會有誰在?他不過是戀在天氣好,去感受一下新空氣,卻怎料就這樣救了一個人,但也有可能女子對他的恩情並不領!
這個青年便是依邵陽。
(6)
柳如想起當年,微微的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依邵陽終于離開了浴室,往房間走去。
柳如听到腳步聲,急忙把手中的耳環收起來,然後快速的躺在床上,閉上了眼楮,假裝睡著。
其實依邵陽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男人的自尊讓他寧願這樣死扛著也不要揭開傷疤。既然柳如不提,那他自當不吱聲,輕手輕腳的躺下睡了。兩個人就這樣背對著背各懷心思的閉著眼,誰也不想捅破這層紙。
柳如見依邵陽不出聲,更加睡不著了,輾轉著,換了幾個姿勢,最後干脆面對著依邵陽的背,略帶焦慮的說到︰「李家今天搬走了,你知道麼?」依邵陽並沒有轉過身來回答她,而是毫不在乎的說著︰「搬走了便搬走了,又不是什麼大事。」雖然他在極力掩飾他的憂慮,但柳如根本不想理會他的毫不在乎,而是繼續說到︰「接下來我們的廠子怎麼辦?本來就依附著李家才到今天,現在可好……」依邵陽一听到她說依附著李家,心中的不由生火了,「李家?李德陽?我依邵陽需要依靠他才能生存?!x的!你怎麼不跟他走!跟著我會餓死的!」 里啪啦的一通宣泄,讓柳如張大著嘴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這麼多年了,他這樣對自己講話還是頭一回,就算當時公園里他知道了一切,可是也沒發過火,他是那種有苦寧願自己扛著,用那該死的自尊心堅守到底,也不會輕易讓人看清他的喜怒的人。依邵陽也被自己這一通話給嚇到了,在浴室里,他已經告誡自己千萬不要暴露情緒,現在的行為完全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但這卻是他的潛意識控制著他,他的潛意識不允許他這樣強迫自己。他感覺到了柳如的氣息,突然不安起來,然後強裝平靜,說自己今天事太多,情緒有點不穩定,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天啊!怎麼能不放在心上呢!柳如想,我就是再沒有能力的女人,也幫你生兒育女,相夫教子,豈能讓你這般侮辱呢!但她也只是想,卻不敢說話。畢竟在她和他的愛情里,她是欠他的!意識到這點,柳如便輕輕的嘆了口氣,不再開口。她微微的扯了扯被子,翻個身,慢慢睡去。
這個小城的夜很靜很靜,現在是春天,還能听見那些牛蛙的叫聲,很是一番詩意。但這在小若清的眼里就不是這樣一回事了,她在想,那些該死的牛蛙,每晚都在騷擾她,為什麼不找衛生隊來把他們都趕走呢?她已經好幾次和爸爸說這些小東西吵到她了,但是依邵陽卻認為這些是自然最好的禮物,應該去順應它,而不是想辦法趕走。總是笑著對若清說,這些小東西,以後你出去上大學的時候你會懷念的哦!然後輕輕的刮著她的鼻子。上大學,上大學,那該是什麼時候的事呀,想著想著,若清便在幻想中漸漸進入了夢鄉。那些牛蛙還在放肆的叫著,夜晚,就是他們狂歡的時刻!
半夜,依邵陽還是沒有辦法睡著,他想起了女兒,這個季節,容易著涼,若清睡覺又是極不安穩的,他便起身前往女兒房間。
他的擔憂果然是沒錯的,他看到女兒房內的景象,那眼角的魚尾紋全都擠在了一起,不由的笑了起來。若清那典型的八字型睡法,早已把被子給踢到了床腳下。她幾乎是擁抱著牆壁睡覺的,一只腿放在了牆壁上,整個人側著身子貼在牆上。依邵陽拿起地上的被子,把女兒放平,輕輕的給她蓋上被子,坐在床側,握著女兒的小手,欲言又止,眼眶突然就紅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有面對自己最愛的寶貝,他才會展現自己內心最柔弱的一面。小若清和他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自古父親就疼女兒,更何況,在他依邵陽身上還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想起了那一幕幕的委屈,依邵陽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夜那麼靜,卻沒有人能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