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就在當天晚上,柳如喝下了墮胎藥。
她躺在床上,平靜的等待命運之神來帶走她扼殺的孩子。誰也不知道她從哪里來的墮胎藥,因為在依邵陽的視線內,根本沒有其他人來過醫院。
終于,疼痛來臨了。
柳如臉上的肌肉全部都扭在了一起,她本能的捂住肚子,另一只手死命的抓住被單,但這樣依舊沒能減少藥物帶來的疼痛,她開始申吟起來,在床上打著滾兒。
依邵陽剛走到病房門外就听到妻子這般痛吟,手上拎著的水果也丟在了一邊,立刻推開門沖了進去。
他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了。
自己的妻子正面無血色的在床上打滾,她臉上不斷的冒著冷汗,黃豆顆粒那麼大。
「柳如!你怎麼了?我叫醫生!醫生!醫生!」說罷便準備沖出去叫喊醫生。
「邵陽,我吃了墮胎藥!」
依邵陽抬起的右腳立刻放了下來,他的神經都幾乎停止了活動,呼吸立刻靜了下來。大腦里重復著妻子的話︰我吃墮胎藥了我吃墮胎藥了……
「扶我去廁所,快!」柳如不理會丈夫的反應,疼痛已經讓她失去了理智,她對著背對著自己的丈夫大聲喊道。
墮胎藥……
依邵陽轉過身,不可置信的看著妻子。
「你還愣著干什麼?快扶我去廁所!」喊著柳如便踉蹌的下床,一步沒站穩,依邵陽立刻扶住妻子,攙扶著她前往廁所。
此時依邵陽的思緒是一片空白的,妻子萬般疼痛的表情充斥著他的腦神經,他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儼然像個機器人。在廁所門關上的那一刻,那個關門聲,才把他從空白中拉了回來。
廁所里傳來的聲音,讓依邵陽的眼眶紅了。那是一個生命,一個剛形成不久的生命,就這樣剝落了。他此刻想抽煙,他拿出一根煙,試著想掏出打火機,才想起這是在醫院,不能吸煙,便將煙放回了自己的襯衣口袋,然後沿著牆壁,慢慢的蹲了下來。
李德陽……他已經通知李德陽了……照他的推算,早上李德陽便會趕過來。依邵陽想到這里,便越加痛苦了。他抱住了自己的頭,努力的擠壓,好像這樣就會讓他省去那些煩惱似的,越用力擠壓,煩惱就消失的越快,最後他索性依靠著牆壁坐在地上了。來往廁所的人都講目光停留在依邵陽身上,人們進行各種各樣的猜想。他們頻頻回頭,有的失落的搖搖頭,嘴里發出哀嘆聲,想必那是過來人。
小若清,依邵陽這才反應過來。這件事把他的內心都攪得七八亂,差點忘記家里那個小寶貝。他用手在自己臉上揉了一遭,然後走到科室門口,拿起電話,給媽媽撥了過去。老人在電話那邊一直問,出什麼事兒了,依邵陽一直回避著,畢竟不是自己的種,他打算瞞著老人,等這事過去了,就當什麼事兒也沒發生,日子繼續過。當然,這只是依邵陽的希望……他吩咐老人過去把若清接到老人住處,暫時住一些日子。他不希望孩子對他們夫妻之間的事兒有想法,雖然孩子還小,但很敏感,稍微處理不好,可能會對孩子的一生都產生影響。瞞過老人後,依邵陽歇了一口氣,無力的走回廁所門口。
柳如感覺自己身體好像有幾塊肉掉了下來,那咚咚的聲音,像是孩子的哭聲,刺痛著柳如內心。淚水答滴答滴的落了下來,打在地板上。她扶著廁所隔開的牆壁,臉上的肌肉都快扭到一起了,已經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在那咚咚聲停止後,柳如覺得整個人都變輕了,但她的內心卻變得無比重了。她擦干臉上汗淚,整理好,走出了廁所。
依邵陽看著自己的妻子臉如白灰,心疼不已。他什麼話也沒說,就是走上前扶住即將倒下的妻子,然後慢慢走向病房。柳如的眼里除了空白還是空白,猶如她的內心一樣,此時,外界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灰白的。可是,她明知道,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將全部力量都靠在了丈夫身上,整個人幾乎倒在了依邵陽身上,她的雙手無力的垂著,頭靠在依邵陽的頸上,慢慢的拖著身子走向了病房。
回到病房後夫妻二人就像是約好的一樣,誰也沒開口說話,病房安靜得只能听到走廊里傳來的嘈雜聲。依邵陽扶柳如躺下後自己就坐在椅子上,從口袋掏出了煙,然後又放了回去。該死的醫院,連煙都不能抽!他心里狠狠的罵道。柳如像一個被曝曬在烈日下的螞蝗似的癱在床上,望也沒望依邵陽。夫妻二人的沉默讓整個病房顯得格外陰森。
檢查的醫生進來了。
柳如平靜的說出自己吃墮胎藥的事情,醫生睜大著眼楮,依邵陽面無表情的坐著……
(13)
第二天一早,依邵陽被醫院救護車的聲音給吵醒了。昨晚醫生說柳如身體很虛,前腳差點意外流產,後腳她又藥物流產,實在不能當晚出院,只能第二天出院,于是依邵陽便在醫院守了一夜。
他把那沉重的頭從自己枕在病床上已經麻木了的手臂上抬起來,努力的睜開眼楮。進過折騰,他已經快精神奔潰了,昨夜雖然只睡了幾個小時,但也足以讓他緩過神來。他將目光移到病床上,卻發現柳如不在,再環顧病房,才發現床頭處柳如換下的病服。他猜想柳如一定是獨自一個去辦出院手續了,于是便提著那袋衣服,直接走出病房,朝醫院大廳走去。
就在二人走到醫院大門口時,被李德陽撞了個正著。
柳如對李德陽到來的理由全然不知情。她看了看李德陽,只見他滿頭是汗,像是有什麼特著急的事情而連夜趕過來似的。李德陽卻不對眼柳如,只是看著依邵陽,卻不說話,他希望從依邵陽那得到肯定的回答。
依邵陽一字一字的說︰「孩子沒了。」說完便看向遠處的大馬路,眼里盡是無奈。
李德陽充滿希望的眼神頃刻消失,他抓起依邵陽的衣領,目光逼視著依邵陽。「你!!**的禽獸不如!那是個生命啊!」
一听到這句話,依邵陽壓抑著的憤怒也爆發了!「到底誰他媽的禽獸不如!!你問問你自己的良心!這孩子生出來,你能給他什麼?他是我依家人生出來的,就是姓依,絕對不姓李!死了也不會姓李!」
柳如徹底明白了。她驚愕的望著自己的丈夫,再看了看李德陽那盛氣凌人的架勢,心中莫名的升起了火焰,一把推開李德陽。
「孩子在我肚子里,決定權在我身上!我不留就不留!」
李德陽氣焰更加旺了,他伸手指著柳如,「你!!!!!!這是我李德陽的孩子!你怎麼能說不要就不要!」說這便想動手扇柳如。依邵陽見狀,拉著柳如快速後退一步,方才避免李德陽的火焰。
然而此時的依邵陽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他感覺自己像是個局外人,不知道該插什麼話。醫院門口這樣的話題,讓他作為丈夫的自尊心難受的想找個地縫磚進去。他臉部散發的黑色氣息,讓路過的旁人不敢多回頭。他想快點離開這里,離開這個話題。他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一個拳頭,手上的青筋都膨脹起來。
李德陽看著柳如,沉默了。
無煙的戰火在三個人頭頂彌漫著。
「依邵陽,你太過分了。」李德陽說。
「如果你打算不要這個孩子,昨天你為什麼跑來告訴我,竟然我知道了這是我的骨肉,現在又這樣不明不白的沒了,我就不會那麼容易忘記,更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說實話,你是故意的吧,像為你那個男人該死的自尊報復我?!」
依邵陽嘴角輕輕的向上仰起,冷笑道︰「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不忘記也好,不忘記也好,柳如都是我的妻子,我們都是無親無故的陌生人,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的家庭!懇請!」
李德陽咬著牙齒,腳用力的跺了一下地,「行!依邵陽,我們來日方長!」
柳如雖想說點什麼,但一樣的,她現在也覺得自己罪孽深重,說什麼都是沒有分量的。這種奇怪的話題,加上這種奇怪的三人關系,讓她自己都無法抑制那股感覺丟人的情緒。做錯事的孩子,沒了話,只能盯著自己的腳板子。
李德陽狠狠的看了一眼柳如,見她那神情,只得無奈的轉身離開。見此狀,依邵陽手上的拳頭才放了下來,青筋也恢復了平靜。
依邵陽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早上的風雨比他昨晚預想的要輕許多。他臉上的黑雲逐漸散去,卻也無法展露笑容。他不說話,起手挽住柳如,朝馬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