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皺的眉頭依舊沒有舒緩,這種充滿灰塵的低矮小房讓韋墨焰有種壓迫感,幾次不得已入住都徹夜難眠,反倒不如野外睡得安穩江山不若三千弦7章節。
只是,他不忍看她風餐露宿。
「你先睡吧。」
清冽的酒香稍微沖淡了不愉悅感,奔波在外,也只剩美酒能讓他有緩口氣的機會。
「若是住不慣,以後就在外面好了。」夏傾鸞提起酒壺微傾,透明純淨的酒液汩汩注入杯內。
一向討厭酒的她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然習慣了為他斟上一杯酒。
韋墨焰很享受這種感覺,不悲不喜,淡淡的,似乎只有在這種時候兩人之間才會毫無芥蒂。
豆大的燭光時明時暗,夏傾鸞過于白皙的臉在火光明滅下顯得有些憔悴。白天程蕭白的出現令她措手不及,她不明白為什麼老實安穩的弟弟會突然有此舉動,看息少淵的反應這件事似乎也在他意料之外。
是誰在背後鼓動?又有什麼目的呢?
「什麼人在背後搗鬼,回去一查便知,現在你需要的是休息。」韋墨焰盯著酒杯並不看她,卻一語道中了她的心思。
除了感情之外,他們兩個一直很默契。
「還有數日的路程,多少你也該休息一會兒。」夏傾鸞勸道。見他無動于衷,知道今晚他定然又是喝到天明了,只好起身自行小憩。
潮濕發霉的味道讓韋墨焰有種離開屋子的沖動,可目光鎖向床上寂靜的容顏便再也離不開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七章只恐夜深花睡去章節。
清淺的笑意漾起,不禁想起了第一次二人同住一室的情景。那時她還冰冷倔強得像枚毒刺,看任何人眼神中都充滿戒備,而他只是好奇這個與其母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子,究竟有多大的韌性和耐力,又肯為報仇付出多少代價。
那次,同樣是在狹窄的房間里,他坐在桌邊自斟自酌,她則抱著雙腿蹲坐在床頭,連眼楮也不眨半下。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
「有什麼可怕的,我死了你得不到任何好處。」她故作強勢,不肯退讓半步。
「睡不慣就去外面。」
看了眼窗外的雷電交加,她嘴唇嚅動,最終還是垂下頭安靜地坐著,不到半個時辰便沉沉睡去。
一邊飲酒一邊閉眼听著淒厲風聲,到了深夜,他听見隱隱的啜泣從床上傳來,而後是悲戚的低語。當時她說了什麼已經記不清,只記得,那張平日里冰冷淡漠的臉上寫滿恐懼、痛苦,緊閉的雙眼中有淚滴滑過。
直到今日他也不曾對夏傾鸞說起,自己看到過她的淚水一事。
那是她心里沉澱到底的傷痕,輕輕的觸動便可能鮮血淋灕,何必去掀起?他並不是個以傷害別人為樂的人。
風雨交加的夜里她都會被噩夢困擾,也許這點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世上只有他一個,也只有他會在這種夜晚獨自潛入她房間,守著她直到天明或者驚雷結束。
夏傾鸞。
指尖蘸著酒水在粗糙的桌面寫下三個字,而後迅速被木質吸干,了無痕跡。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卸去冷漠的驚世花容,時間一點點從桌面干涸的字跡上流走,而他不由得期望,這一刻能長些,再長些。
窗外幾聲枯枝殘響,風鳴如吼,遠處偶爾有銀色光亮劃過卻沒有聲音,眼看,一場雷雨又要來了。韋墨焰變了臉色,最怕風雨交加雷聲滾滾的夜晚,她總是要受苦。
跟韋墨焰在一起時夏傾鸞總是睡得很熟,仿佛十分清楚這個男人強到逆天,足以給她最安全的守護,甚至連乍響的雷聲都未曾驚動她的沉睡。
只是,隨著風聲雨聲的密集,原本平靜的臉上漸漸露出韋墨焰不想看到的神色。
她又陷入了夢魘之中。
「傾鸞?」起身奔向床邊時,衣袂卷起的微風吹熄了昏暗的油燈,房間陷入靜謐的漆黑之中。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韋墨焰短暫失去了視力,僅憑借燈熄前殘留的印象向床邊模索著,不足盈尺的瘦削肩頭撞進掌中。
粗重的喘息帶著肩頭的微顫,即便看不見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痛苦的表情。
幾道閃電過後,眼楮終于適應沒有燈光的黑暗,慘白的臉龐也漸漸看得清晰了,緊閉的眼瞼,極力壓抑而抿成一條細線的薄唇,跟每次夢魘發作一模一樣。
韋墨焰熟練地抱起戰栗的身軀,緊緊擁在懷里。若是放任夢魘發作,等下她便會陷入更深的夢境不斷掙扎,很容受傷。
感覺到懷中的人開始撲打時他也加大了力道,讓夏傾鸞的雙臂不能肆無忌憚地胡亂抓撲,抵在耳邊的嗚咽聲越來越大,喘息也越來越重。
「傾鸞……」他一聲聲輕柔地喚著,試圖驅趕藏在她心底的魔物。傳說魘是一種怪獸,經常會潛入人的噩夢之中攫取魂魄,一旦在夢里被它捉住、吃掉,或者陷入它編織的恐怖夢境無法自拔,這個人便再也無法醒來。
魔物也好,鬼怪也罷,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從生命中將她抽離,便是天神想要奪走她也決不允許,哪怕逆天改命,承受天譴。
這樣過了很久,久到雨疏風緩,雷鳴遠去,他依然緊緊抱著她不肯放手。
誰都不曾發覺,他的懷中早就有她的氣味,每次雷雨交加之夜都會疊加一層;更不會有人發覺,說著女人如芻狗、總是帶著鄙夷與冷酷的他,曾有多少次整夜抱著比他更冷漠的女人,直到她安然無事後悄然離去,從不提起,當做什麼都不曾發生。
輕吻著勁邊細密的青絲華發,他忽然不想放手了,就這樣抱著她等她醒來又如何?為什麼非要隱瞞,非要裝作一切安好?在她毫無知覺最需要人守護的時候自己就在她身邊,讓她明白這件事不好嗎?
既然已經表明心跡,又何必擔心她會發現。男女有別、授受不親,這些清規戒律于他都是無稽之談,只要他喜歡,沒有什麼事不可以做。
淡淡一吻落在光潔的額頭中央,懷中人漸漸平靜,均勻的呼吸宣告著又一次戰勝了夢魘,而韋墨焰也再抵擋不住困意與倦意的合擊,閉上眼半倚床欄進入假寐。
雨後初晴,蟬鳴清亮。
夏傾鸞覺得很累,費力睜開雙眼時竟發現,自己枕著的並不是破舊的竹枕,而是溫熱堅實的胸膛。
「你——」猛地推開溫暖懷抱,蒼白的面容逐漸轉為血紅,無法言喻的怨惱糾纏著夏傾鸞每一寸骨骼。
然而,勞碌了一夜的人只是無聲地起身拍拍衣服,從容走到桌邊將昨晚的殘酒一飲而盡,面對仿佛受了極大侮辱的紅衣女子只有一句極為平淡的話。
「你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