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倥傯,匆匆融化東胡皚皚白雪,又抹綠江南碧草繁蔭,誰的呼喚溫柔清和,誰的目光冰冷淡然江山不若三千弦7章節。
原來死前真的可以看見許多。
她不是紅弦,不能在他身邊多得一眼關照,即便是要死了也不見那道身影出現,絕情冷漠,從一開始他就是如此,從雲家醫館初見,她帶著怯懦開口起。
「我想見他……」不知旁側數次幫她度入內力維持殘軀的人是誰,雲衣容嚅動枯干唇齒,眼前模糊看不到任何東西。
「雲姑娘,閣主……閣主他忙著。」
慘淡的笑容僵硬擠出。
他忙著,忙著。卑劣的借口。
何必如此誆騙一個將死之人,她怎會不知,此刻韋墨焰必定是在紅弦身側,脈脈含情,為其心痛。
而她只能孤單往赴黃泉。
人死前總有片刻極為亢奮精神,老人們稱之為回光返照,雲衣容覺得此時自己大概就是如此,本已喪失知覺的軀干四肢竟有了動力感覺,好像是所有傷痛都消失了一般。那樣重的傷,怎可能會好?時間短暫,她不願把最後的生命浪費在別人懷中,堪堪站起,踉蹌往說話聲傳來的房間走去。
「雲」
「九河,」鬼影打斷伸手欲攔住雲衣容的莽撞男子,目送依靠執念站起向里間挪動的虛弱身影,「讓她去吧,這是她最後贖罪的機會。」
「公子……」重紗簾帳外,略帶著沙啞的孱弱聲音滿是期待江山不若三千弦第七章流光韶華渙淚空章節。
韋墨焰沒有回答,依舊動作輕柔慢慢擦去夏傾鸞身上斑斑血痕。他只想靜靜守在她身邊,不受任何人打擾,尤其是,害她落得如今局面的該死女人。
屋外女子何嘗不知道他心里的恨,對他的痴迷愛戀就如同他愛她,這圈追隨成全了誰又毀了誰,總也說不清楚。唯一確定的就是自己仍放不下那身孤傲清冷,割舍不開他一言一行,一眼一生。
「是我串通盧堂主逼得紅弦逃離水牢;也是我給蕭白下的毒,逼她去向萬俟皓月求助;用雪蛤湯相沖令紫袖姐姐沉痾加重,阻止你們的婚事,引她私自前往昆崳山也是我設下的全套,所有事情,都是衣容所為。」帶著蒼涼笑意,衣衫凌亂的女子靠在牆上一點點下滑,直至靠坐在角落,眼中的清淚亦隨之滴下。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不想帶著諸多欺騙隱瞞離開,他原諒也好,繼續恨也好,至少她不會再這般痛苦。
「我嫉妒她能得公子憐愛,並肩攜手,相看兩不厭,而自己拼盡一切卻什麼都得不到,對公子的喜歡,衣容從未輸于紅弦。」淚落三千,紅顏憔悴,生與戀漸化蒼白。眼前又開始模糊,聲音也越來越小︰「害了相公,害了紫袖姐姐,害了沈堂主和紅弦,死後衣容一定會下到十八層地獄吧?可是衣容從未後悔……公子……能死在你手下,或者為你而死……衣容心滿意足……公子……我喜歡你……」
這一世她大半時間都是醫館中無憂無慮的平凡少女,唯有在生命中最後幾年為愛瘋魔,她善妒,為此葬送許多人性命,她欺騙,騙得最愛他的人抱憾終生,她瘋狂,直到最後依然願為自己所愛犧牲一切。帶著絕望與愧疚,她毅然選擇了奔赴那人身邊,並成為他的盾,擋下凝聚了數十載恩怨糾纏的一擊,盡管,他根本不需要。
罪孽半生,痴魔一世,終于可以散盡浮生愛恨,入夢為安。
白雲蒼狗,紅塵悠悠,恍惚間,時光仿佛又回到清靜淡雅的雲家醫館,敞亮房間內雙十年華的安靜女子垂首立于一旁,目光偷偷覷著床邊沉默而溫柔的男人,兩道緋紅雲霞悄悄漫上雙頰。
「你叫雲衣容?」
「別管什麼規矩不規矩,她若是有半點差池,醫館的人都要陪葬。」
「多謝雲姑娘。」
彼時她叫他公子,他叫他雲姑娘,而非閣主與部下的關系。
彼時他沉醉一人,她情竇初開心生痴戀。
那樣雲淡風輕不染塵雜的靜謐時光,干淨得連回憶都不敢喧嘩,生怕破碎成片,從指間溜走。
嫁給程蕭白的時候,她的心里依然只有韋墨焰一人,然而那個潔白無塵的公子不聞不問,似乎眼中只有對她的情痴,把滿腔的愛意都加在她身上。
當程蕭白的尸體靜靜出現在眼前時,雲衣容仿佛失去了什麼重要東西,原來無數個日夜輪轉,星辰移去,那個喜歡笑喜歡驅散陰霾的溫柔男人早已深入她心中,如他無處不在的體貼呵護一般。
她的心最終還是分裂成了兩半,一半仍牽掛著高高閣樓上冷傲如雪的黑衣男子,而另一半,隨著世上最溫柔的笑容一同埋葬在茫茫山野中。
雲姑娘,你可相信一見鐘情?
雲姑娘,我是個沒用的人,但如果有人敢傷害你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為你遮擋所有傷害。
因為我愛你。
那麼多那麼多他說過的話為什麼到現在才想起?蕭白,世間待她最好的人,把她當做唯一的人,因她而死並帶走她最後光明的人。
公子,你可相信一見鐘情?
衣容相信,直到現在依舊相信,只是,一見鐘情,往往一廂情願。
君是流水我為落花,經年愛恨到頭來一場空牽掛。
公子,衣容喜歡你。
公子,衣容後悔了……
「雲姑娘,你哭了。」誰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誰的手指溫柔流連。
蕭白……是你嗎?是你來接我了?
眼前朦朧散去,陽光明媚,如他笑顏清晰,依舊清澈俊朗,天下無雙。
無塵公子,永遠純潔無垢,透明得連她都不忍心傷害,卻還是死在自己手中。
「相公……你恨我嗎?是嗎……果然,你永遠不會怪衣容……」
呢喃散落,笑靨凝華,安詳睡去。
屋內一時安靜無聲。
許久,鬼影默默彎將了無氣息的女子抱起,謀算半生,她一定也累了,而房間里的人是否有原諒她,她的心里也該有了結果。
污濁背後,沒有人看見她曾無助淒涼。
不是惡,不是壞,只不過,是個為愛成痴,淪落為魔的女人而已。
「帶她回蘭陵。」重紗之後,淡漠的男人忽然開口,語氣中是恨是寬恕,無從捉模,「傾鸞……一定希望她與無塵公子葬在一起。」
雲想衣裳花想容,流光韶華渙淚空,貪嗔痴妄,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