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白凰衣靜臥沉默,背後溫熱身軀已沉沉睡去,只余她還睜著空洞的眼眸無聲無神,听著屋外雨打琉璃悲切低鳴。
不知這夜過去,又有多少鳳凰花零落。
如他所說,她是他的妻,同床共枕本是平常,于是那之後的每夜他都會留宿于此,擁著越來越冷的身軀安然入睡。卻不見,她眼中的光芒漸漸散去,如枯木萎華,失了魂魄。
逃不月兌忘不掉是他的氣息溫柔,那情絲那悸動早在初見時節就已杜撰,他一雙墨色眼眸痴戀泛濫成海,換得她一場忘卻尊嚴與自由的宿醉。
她的驕傲埋葬在鳳凰花飄零的井下,再尋不回。
只因身上染了他的圖騰,永生永世。
辰砂偶爾也會心疼她逐漸冰冷的指尖與唇角,天氣漸漸炎熱,而她卻莫名地持續失去體溫,即便整夜都在他熾熱的懷中依舊無法解除。問御醫,都惶恐下跪,無一人知曉原因,問棲梧,只得到不明所以的淡笑。
慢慢有了不好的預感。
最炎熱的夏天,她卻只能披著厚厚的紫貂裘坐于院中,在夜色下沐浴月光,如同馥郁芳菲里一片清冷白霜。
「鳳凰花又快要凋謝了吧?」
他彎腰,將目光無神的頭顱擁在懷中︰「怎會?剛剛入夏,時間還長著。」
「不是的,快要結束了。」白凰衣忽然笑道。
那笑容蒼涼莫名,比當年縱身躍崖時驚世的回眸一笑更讓辰砂揪心,好像……好像她又要離開,留下他一人浮生寂寥。
「別胡思亂想,不過是風寒之癥而已,過些時日便好了。」
「辰砂,我死後,就葬在這棵鳳凰樹下吧。」
「……別再胡說。」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她都清楚,那並不是博取憐惜的嬌嗔,當她的皮膚上開始出現薄薄如霜的冰晶時,事情已經朝著無可挽回的方向發展。
「你等等。」緊緊握了下冰涼無力的素手,他轉身一躍直向枝頭,那朵開得最艷烈的鳳凰花便安穩落在掌中,月光下紅艷如火。回手,貼在她鼻尖︰「拿著。在它枯萎之前,你的病一定會好。」
她不肯接,只是淒婉地看著他,一如以往一遍遍問他的問題︰「是給誰的?」
若是給青葙的,她不該去接;若是給她的……那只是夢罷了。
曾以為她比青葙更冷硬堅強所以刻意忽視,而現在他看見的女子脆弱如同一泡幻影,即便不去觸模也會隨時破碎。
如此,讓他痛入心骨的問題。
如此,讓他無法割舍的女子。
月沉西水,蒼風漸涼,撫落半樹赤紅花瓣,一時襟里袖間,浸染幽香。
「唯望千秋流轉,仍有人記得這樹下誰曾誓言相守,三世三生,生死不離。」他席地而坐緊挨她身旁,閉眼枕在她手中,「夜闌皇帝辰砂,皇後,白凰衣。」
一瞬素顏,淚如雨下。
及至她焚心斷情準備了卻此生,終于得到痴盼至死的答案。
抬手,近乎被冰凍的淚水順著他的手指蜿蜒流下,專注凝視著她清淨絕代的笑容。為那一眼重得所愛,他寧願再傾一次天下,哪怕,這不過是醉夢一場,不過是海市蜃樓,虛幻得仿佛從未發生。
「緣定三世,不負此生。」
「唯君安好,情願相忘。」
哭哭笑笑,她是知道的,自己終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