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幾日間,便到了中秋佳節,白日里皇上在朝內大宴群臣,至晚間與皇後、太後以及眾妃共賞月色,凌小儀久病不愈,自是不能去的,以免過了病氣,顏美人正得隆寵,要陪侍御駕,共處一宮內,我主動請纓,照顧凌小儀,新進的妃嬪自是心內竊喜,少了一人爭寵,得寵的妃子對我更是不屑一顧,能留住皇上的目光,卻留不住皇上人的女子,對她們是沒威脅的,因此對于我的缺席並沒有人在意。
「你這是何必呢,**女子得見天顏的機會少之又少,沒見過你這般,生生往外推的」,凌小儀看著我,無奈的說。
我似沒听到般,自顧自的繡一幅並蒂蓮花,淡綠色的雪鍛上,白色的蓮瓣栩栩如生,「還好在姐姐這里找到這匹緞子,我那兒是沒有了,還要謝謝姐姐割愛」
「你這丫頭,宮里拜高踩低的事常有,你這般不爭取,那起子奴才自是要克扣你的份例的,難道你這一輩子都跑我這里討上好錦緞來,這是我前幾年的存物,能夠你坐吃山空多久的?」凌小儀越說越急,氣的恨不得把我攆到儲寧宮一般。
我放下繡花針,走上前,將凌小儀的青花瓷盞蓄滿水道「姐姐,莫氣,听瑤兒解釋啊」,凌小儀余怒未消,言道「你說來听听!」
我添了把香料道「今日里觥籌交錯,那麼多的姐妹都想在皇上面前一展風采,瑤兒若是去了,穿的太過鮮艷,姐妹們自是再不願和我來往的,我因之前的事情已經得罪了顏美人,再這般,瑤兒豈不是還未承寵,便犯了眾怒,焉能在宮內生存下去?若是過于素樸,也得不到萬歲的一點憐愛,如此兩難,不若不去了,反倒有所得。」
凌小儀听及此,頗有興致道「怎麼講?」
我轉身走到繡架前,慢條斯理地繼續繡那幅並蒂蓮花,言到「其一,瑤兒的缺席原因,王公公必是要上報皇上的,也就是說在皇上面前,瑤兒是會被提及的,若是我去參宴,埋沒于桃紅柳綠中,皇上是不會注意到瑤兒的;其二,瑤兒錯失這次面見聖上的機會,各宮姐妹必會覺得瑤兒無心爭寵,不會成為她們前進的障礙,以後自是不會為難瑤兒,這般來,瑤兒便可以在宮內生存,如此豈不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凌小儀緩緩撇著茶末子,抬眼注視我,我不解道「姐姐,因何如此看瑤兒?」凌小儀笑道「之前見你不諳世事,性子又是極好的,生怕你被這宮里人生吞活剝了去,現在看來,你心思縝密,倒是我多慮了」,我笑道「姐姐心疼瑤兒,瑤兒豈是那朽木頑石,不知姐姐心思的?瑤兒雖出身寒微,但性子卻是極要強的,不想去害什麼人,但也不能被別人欺負了去!」
我頓一頓,轉頭見楠木百福格子窗外,夜空浩瀚,月似銀盤,與窗前湘妃竹遙遙呼應,因宮內眾人皆去了儲寧宮,長憶宮內更顯幽靜,轉頭言到「況且,瑤兒在宮內並不識得他人,只宮內的幾個丫頭和太監對瑤兒甚是忠心,瑤兒落魄至此,依然不離不棄,再有就是姐姐宮里的人與瑤兒相熟了,適逢中秋佳節,本應與家人團聚,共度良宵,方不負此月色,身處深宮,不能與爹娘相守,瑤兒願與姐姐一起共賞月色,舉杯小酌,好過盛宴下,與一群鶯鶯燕燕相對,食之無味!」
凌小儀笑看我道「就你這小妮子偷懶不去儲寧宮,還能說出這般道理來,罷了罷了,還等什麼,月下小酌,我便陪你瘋一遭!」
至第二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我將遮光的帷帳挑起,並不起身,任由陽光灑在女敕綠色的紗帳上,帳內朦朦朧朧的細碎陽光,灑在濃紫的錦被上,滿帳的流光溢彩,我伸出手去握那陽光,握不住,攤開手,它卻又在掌心,手指似青蔥般,沒有護甲,指甲泛著健康的粉紅。
「小主,您醒了嗎?」。芷蘭在帳外輕聲道。
「何事?」我的聲音泛著慵懶,還好昨日回宮後,芸舒調了蜂蜜茶給我,如若不然,今日怕是頭痛欲裂了。
「棠昭媛在鈺馨宮設宴,請小主過宮一聚」,芷蘭昨日經不住我的勸說也喝了幾杯,不想今日倒是沒任何不適。
「哦?你可知所為何事?」我不解的坐起身來,任由芷蘭替我梳妝。
「奴婢不知,但棠昭媛人很和善,想來不會為難小主」,芷蘭邊替我著衣邊道。我不言,料想如今我的身份地位,也不會惹來是非,遂不再多想。
今日芷蘭替我選了一套湖水藍長裙,外罩乳白色披帛,不帶任何花紋繡線裝飾,發髻也僅僅是挽一雙環,余者披在肩上,很素淨的樣子,自我進宮後,已一月有余,新近的小主,大多已承寵,並按慣例在侍寢後晉升,只是晉升幾階的差別,顏美人算是我們中最出挑的,听說昨日中秋佳節,顏美人以一異域舞蹈助興,頗得皇上注目,皇後破格連升兩級,晉為良娣,不過一月有余,連升四級,這般際遇自開朝以來,甚為少有。我卻覺得這般隆寵,怕是另有因由吧。
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便到了鈺馨宮,鈺馨宮位于御花園南側,並無太多奢華裝飾,進得宮門,便見芳草萋萋,雖已初秋,卻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鈺馨宮掌事宮女初露在前帶路,沿彎彎曲曲的石路走過,似在山林中一般,九曲連環,曲徑通幽。
還未進得殿內,便听得幼兒「咯咯」的笑聲。在廊內稍等了片刻,初露便來請,轉身入得殿內,正巧乳母將茹悅帝姬領走,粉雕玉琢的小娃兒,極不情願的拽著棠昭媛的裙擺,「母後,兒臣不想習女紅,母後陪兒臣去捉蝴蝶可好?」
「悅兒乖,這時節已沒有蝴蝶可撲了,乖乖與乳母去吧」棠昭媛耐心的替帝姬整理著水紅色小坎,茹悅帝姬依依不饒,我上前道「不若臣妾與昭媛一起,陪帝姬去園中看看吧」,我不忍心這肉嘟嘟的小嘴撅的那麼高,笑著對棠昭媛道。
棠昭媛也不忍茹悅帝姬糾纏,便歉意說道「如此,便難為妹妹了」。我微笑道「昭媛言重了」。
剛進得鈺馨宮的後花園,茹悅帝姬就跑了進去,一會兒揪得一朵大紅芍藥,一會兒又是一株海棠,忙得後面的宮女團團轉,我讓芷蘭與芸舒也去幫忙,只余我和棠昭媛二人。
棠昭媛說道「上次茹悅高燒,生將皇上從你宮里請了過來,本宮心內著實不安,還希望妹妹莫要放在心上」。棠昭媛今日著一件深藍水雲暗紋宮裝,端莊沉穩,有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親和力,我恭敬行了一禮,言到「恕妹妹唐突,尊您一聲姐姐,姐姐能這般對我言及此事,妹妹已然釋懷,況且茹悅帝姬高燒不退,情勢使然,並非姐姐本意,妹妹怎能怪姐姐呢,是妹妹福薄罷了」。棠昭媛執起我的手道「妹妹如此懂事,倒是本宮多慮了」。我抬頭,與棠昭媛相視一笑。
「哇……」只听得茹悅帝姬大哭。棠昭媛轉身便向聲音的來源方疾步而去,卻不料裙擺掛到月季花枝上,「嘶」的一聲,裙擺便被扯去了一塊,棠昭媛卻顧不得,一蹙眉,又使勁一扯,將掛在花枝上的料子扯斷,便著急的向茹悅帝姬而去。
我隨後跟上,只見茹悅帝姬舉著食指,如藕般的手指頭上,鮮紅的一點,周圍圍著一圈宮人,棠昭媛急切道「出了何事?」身邊宮人立刻回道「帝姬怕是被蜜蜂蟄了」,棠昭媛伸手抱過茹悅帝姬,大怒道「還不叫太醫!」宮人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去請了。
我轉身見腳邊的金菊,伸手揪下幾片菊葉,另拿出一蜜丸,迅速塞進帝姬口中,一只手扶住如悅帝姬的手指,棠昭媛猛抬頭道「你要做什麼?」我注視著棠昭媛道「姐姐可信我?」棠昭媛眼中猶豫片刻,見我目光堅定,便似做了重大決定般,深深地點了點頭。
我讓周圍宮人散開,對棠昭媛道「姐姐抱好帝姬,可能一會兒帝姬吃痛,會亂動!」
棠昭媛听後緊緊地抱住如悅帝姬後沖我點頭,我將菊葉放入口中咀嚼,芸舒在旁見到,急道「小姐……」我目光示意她,芸舒不再言語,只使勁絞著帕子,看著我,芷蘭不言語,握住芸舒的手。
我看著如悅帝姬指頭里的刺,輕撫將血跡抹去,略一使力,帝姬吃痛,哭的更甚,棠昭媛急的眉頭緊蹙,眼圈瞬間便紅了,我將刺從中擠出,將口中的菊葉末涂抹到她的手指上,又用帕子細細包好。茹悅帝姬此時已不再哭鬧,淚滴還掛臉上,小嘴委屈的撅著,見我的帕子上有只彩蝶,聲音略啞道「母後,蝴蝶落我手上啦」。棠昭媛正心疼不已,听她這般說來,似是無事了,又欣慰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