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仰躺在地上，但是臉扭在肩窩里，一動不動。
菩提子覺得奇怪，蹲下去，把他的臉掰過來。
一顆碩大的眼淚掛在悟空眼角。那猴子迅速用他毛茸茸的猴爪擦了擦，勉強笑道︰
「我以為你真的要殺我……」
菩提子愣了一下，笑道︰
「還是男子漢呢，居然嚇到流眼淚了!呵呵，我用了障眼法，不可能痛的呀。」
悟空捂著胸口︰
「什麼啊，明明很痛的!到現在還有點痛呢!」
菩提子仿佛被什麼打了一下，看著他，半天沒說話。
悟空好像一會兒就恢復正常了，好奇地問︰
「你不是會他心通的嗎？怎麼感覺不到我的心思了？」
菩提子說︰
「我也很奇怪。自打你從兜率天出來以後，我的他心通就對你不靈了。難道……是你偷吃了那些仙丹的緣故？」
悟空一听，高興得手舞足蹈︰
「那太好了!我以後偷偷罵你，你都不會知道啦，挖哈哈~哇~哈哈!」
菩提子沒理他，走到依然跪著的惠岸和龍女面前，說︰
「你們的師父不是不想管你們了，實在是你們兩個太執迷不悟了，他也沒有辦法，你們不要怪他。」
惠岸道︰「是我們自己明知故犯，不願悔改，怎敢對師父有怨恨的念頭!」
菩提子點點頭，對龍女道︰
「你剛才質問地藏菩薩的那段話我也听見了，其實就是你長久以來的心聲吧？你說的貌似很有道理，但是沒有注意到菩薩對眾生的大‘愛’和你們小兒女之間的私‘愛’是不同的。」
龍女點頭，承認菩提子說的對。
菩提子又對惠岸道︰「你愛龍女，除了愛她的美麗、聰慧、溫柔、執著之外，主要是因為她對你實在太好了，也是唯一真正了解你的人，對嗎？如果她從始至終都是個相貌丑陋，性情暴躁的平庸女子，對你也冷漠無情，本身又愚蠢固執，你還會愛她嗎？」。
惠岸想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
龍女眼楮緊緊盯著惠岸的動作，面露失望之色。
悟空心道︰「切，變成那樣，早就不是一個人了，還‘愛’個毛呀!」
菩提子又問龍女︰
「都說愛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我想並非如此。你能否也好好想想，自己究竟為什麼會對惠岸如此動心？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一定要得到他呢？」
龍女沉默了一會兒，終于答道︰
「我想不太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麼那麼愛他，那麼不舍得，那麼想要得到他的全部。我因為自身條件不錯，所以一向自視甚高，直到有一天遇見了他。本以為是天作之合，後來卻總是在品味著挫敗的感覺。我的確不甘心。
一開始愛上他，也許是因為他的相貌和氣質都是我極中意的類型。後來，他的聰明穎悟和堅定果斷令我十分傾心，我也很想用自己的美麗和聰慧來征服他。得到他的人，他的心，這是我一生唯一的夢想。我做到了，可以說死而無憾!」
「如此說來，你只是為了得到，為了征服而對我那樣，你的愛不過是佔有的代名詞？」惠岸訝然。
「不是這樣的!」龍女慌忙答道︰「如果我對你的愛不過是為了佔有和征服，那我已經得到了，為什麼還是那麼愛你，願意和你生死相依？」
惠岸無語。
「好了，」菩提子打斷他們，「就算你們之間是真心相愛，彼此毫無隔閡，為了對方可以奉獻自己的一切，你們的愛也只存在于你們兩個人之間，不是嗎？你們身邊有無數可愛的、可憐的眾生，你們對他們是否也懷有同樣的愛呢？」
惠岸和龍女一齊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去學習愛眾生吧!忘記自己，把你們對一個人的愛普施給所有的眾生!這樣才能真正洗滌你們的罪孽，這才是真正的修行!」
菩提子長劍一揮，有如指揮著千軍萬馬。
惠岸和龍女對看了一眼，疑惑地小聲問道︰
「我們……不是還要入無間地獄服刑麼？」
菩提子笑道︰
「醒醒吧!睜眼看看!所謂‘無間地獄’，不過是因了你們心中的愧疚而產生的自我懲罰罷了!每個人都是自己的‘法官’，自己做的善與惡永遠逃不過自己的‘心眼’，如此而已!」
………………
眼看著惠岸和龍女被自己重新送入了輪回之路，菩提子氣勢恢宏地用文言作了個總結︰
「眾生即自我，世界即自心。千般機巧，惟自心不可欺。平生所作，斑斑歷歷，一毫不可易。天堂地獄，皆是自作。心境如何，便入何地!」
「不可能！要是那麼說，你也只是我心里的一個幻象而已？你是我的幻象，那你自己在哪里？你是不存在的嗎？」。一直在一旁安靜听他們對話的悟空忽然大聲提出反對意見，邊說還邊上去模了菩提子的手一下︰「看，我都模到了！還敢說自己是不存在的嗎？世界即是我的心？我沒見你之前，你不存在嗎？」。
菩提子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詫異地看了看悟空︰「這一次……你……沒事嗎？」。
原來「那個人」為了保護他，曾經給他施過一個咒︰除非他主動接觸，或者他的元神不排斥，六道之內任何有情眾生不得接觸他的身體，不然必受無名之火的焚燒。
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不討厭這只猴子了？
………………
不管眾鬼的苦苦哀求，兩人大笑著離開了地府。
面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碧波溫柔，海鷗點點。藍天晶瑩得像一整塊大玉。一朵一朵的白雲，安靜地酣睡著。
「從幽暗的地獄突然到了光明四溢的人間，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呢。」菩提子遮了遮眼楮。
「嗯，我也是。」悟空四下望望，「這是哪里？」
「西海。」
「我頭上有犄角，我身後有尾巴，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我是一條小白龍，小白龍，我有許多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一個長得圓滾滾的胖小子正在海邊努力地修建沙堡，邊玩邊唱。悟空注意到他身上的金麟裝閃耀無比，頭上的確長著兩個小小的「丫」字。小孩赤著腳，胳膊和小腿都露在外面，皮膚白女敕得似乎能捏出水來，被綠色荷葉邊的衣服下擺擋住，只是略略突起，看不大出來究竟有沒有尾巴。
「嗨，小孩兒!你哪兒有尾巴呀，還唱呢。」悟空的玩興被勾起來了。
那小孩一听，羞紅了臉︰
「我父王說過，不能輕易讓人看見自己的尾巴的!你們是誰呀，也有尾巴嗎？」。
看他水汪汪的大眼楮一閃一閃地看著自己，悟空禁不住拊掌大笑︰
「終于找到一個比我還傻的小子了!」
菩提子也笑道︰「你就這點能耐了，只會欺負人家小孩子。」
小白龍一听這話，急了︰
「人家不是小孩子了!人家已經六歲了!」
說完還故意踮起腳尖，叉起小腰，讓別人看看他是不是很高。
悟空暗自算了算︰
「在花果山三年多，跟著菩提子不到一年……哦也，原來他比我還大些!搞半天我才是小朋友!嗚……」
好像發現了什麼，菩提子湊上前來︰
「悟空，你幾歲了？」
悟空不自然地指指小白龍︰
「……總之，比他大就是了!」
看了看菩提子的臉，又補充道︰
「而且，沒有尾巴!」
菩提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忽然把悟空和小白龍一邊一個摟過來，在他們臉蛋上一人親了一下︰
「你們兩個小朋友都太可愛了，哈哈!」
兩個小朋友的反應卻絕不相同。
小白龍也捧住菩提子的臉，「啵」地回親了響亮的一下，眼冒星星地說道︰
「漂亮的大蟈蟈，你也好可愛哦!我喜歡你!」
悟空則如遭電擊，一下掙月兌了菩提子的懷抱，捂著臉抗議道︰
「你干什麼啊!人家是年齡小，但是人家很早熟的!人家生下來就長很高了!不要再把人家當小孩子了!」
然後「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點唾沫，把自己的毛臉擦了又擦。
「小心別把你的猴毛搓掉嘍。」菩提子慢悠悠地道，「幸虧臉上長著毛，不然還不知道要紅成什麼樣呢。哈哈。」
「就是，就是」，小白龍也跟著附和，「紅臉毛猴，紅臉毛猴!」
悟空抓過小白龍就打。
菩提子笑吟吟地只管看熱鬧。
小白龍開始吃了點虧，但也不肯示弱，連踢帶咬的，兩個人瞬間滾到了海里。
一見水，兩邊的實力對比就跟岸上大不相同了。
悟空一邊要念避水訣，一邊還得跟小白龍纏斗。小白龍則突然長了精神，渾身一抖，變成了一條銀麟閃閃的幼龍，五爪長須，搖頭擺尾，掀起老大的風浪。
悟空見狀，騰空而起，瞄準龍角就抓了下去。
空中同時出現兩個聲音︰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