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的故事 41 黑水河受阻

作者 ︰

春天的氣息越來越濃了。天地間到處跳躍著無限的生機。漸暖的風吹得草地參差起伏,一如野獸身上的鬃毛。雪山上融化的潺潺流水,把草木養育得已有蓬勃粗放之勢。野花抱著風兒肆意搖動身姿,獸類逆著陽光矯健地奔跑,飛蟲在空中歡樂地游行,一切凌亂而歡喜,萬物都在毫無顧忌地展示著這個豪邁而無邪的春天。然而作為萬物之靈長、宇宙之奇葩的人類,依然在苦難和拘謹中活著。

馬兒走得並不快。純淨而深邃的天空之下,陽光薄得透明,仿佛可以穿透自己的軀體和靈魂。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中,玄奘閉上眼,仰頭靜靜地呼吸著。陽光就像那個人的手輕輕撫模著他。可這溫暖也是普施給萬千眾生的。因為太過強大,沒有人敢靠近那個人。除非他想灰飛煙滅。

悟空則在一邊靜靜看著玄奘,暗自思忖這個人身上那種驚心動魄的美究竟來自于何處。是這峰聚波橫的眉眼嗎?是這龍章鳳質的身材嗎?是蜜玉般的肌膚?行雲流水的動作?還是那清越的嗓音,甚至,淡紅的嘴唇?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若只論外表,八戒並不比他遜色。可是那舉手投足間的味道,秋夜寒星一般的目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微妙引人的表情,沉靜、幽深而又通透、靈活的氣質,都是從內心自然散發出來的。悟空見過性感而奔放的猴子,優雅而華貴的天人,美質天成的菩薩,他們都曾令他陶醉一時,但世上再無一個人能像他這樣,僅憑外貌就可以直達他的心底最深處。無需他開口,微笑,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用,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一個側臉,也足以讓他沉迷,寵溺,依賴,流連。悟空不禁自問,為什麼自己對他會有這種感覺?這真是沒道理。有時候他也討厭得很,冰冷、固執、不近人情,而且年紀輕輕卻過著守舊又刻板的生活,而且似乎試圖把徒弟們也變得清心寡欲,其實這想法好笑得很。但他就是沒辦法離開他,感覺稍稍離得遠了點就會想念。他是他的命,他的命。只能如此解釋。

似乎感覺到悟空在審視自己,玄奘在馬上轉頭看了他一眼。可能由于是無意的一眼,沒有任何防備,仿佛人們早上醒來時眼楮剛剛睜開的時候,所以這一眼非常真實地暴露了玄奘的內心狀態。悟空在一瞬間有被這眼光吸進去的感覺,頭有點暈。玄奘也是一驚,不明白這只素來活蹦亂跳的猴子,為什麼有時也會有那樣深邃的眼神,那感覺深刻得讓人想落淚。這麼直接的對視之下,兩人都有些訕訕地別過頭去。平時撒潑歸撒潑,悟空莫名其妙地發現,真要在喜歡的人面前直觀地暴露自己的內心,他這麼厚臉皮的人竟然也會害羞。而他呢?他轉過頭去是因為什麼?不管他為什麼裝沒看見自己,悟空只是看著他的光頭暗笑,這個氣質早熟,感情青澀的家伙,從多久以前開始,就已經學會白天在人前說得一套一套的,在夜晚卻經常借酒澆愁了?又已經有多少世為那個人默默隱忍,守身如玉,卻什麼也得不到了?他真的那麼想做和尚麼?還是,僅僅只為了讓「他」高興?

想到這里,悟空快步走到馬頭前面,邊走邊回頭問玄奘道︰「等取完經回來,你準備做什麼去?」玄奘一愣︰「沒想過。能不能取回經來還不知道呢,想那麼多干什麼。」「取完經你還要做和尚嗎?」。「不做和尚做什麼?你呢?難道想取完經還回花果山做猴王?」「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做什麼我做什麼。」話一出口,悟空自己都覺得自己太賴了。玄奘笑道︰「我要去花果山給猴子們剃度、講經,你也來嗎?」。「好啊」,悟空嚴肅地說道,「只要他們能听懂,隨便他們了。不過,要是他們不听你那一套,只是把你綁了扔進水簾洞,又剛巧落在我懷里那可就……」不待玄奘反應,白龍馬忽然發足狂奔起來。

「你跑,你跑,我看你能跑多快……」悟空變成土豆大小,不慌不忙地駕著雲,在白龍馬耳朵邊上忽左忽右地飄著,嘴里還在不停地嘮叼︰「哎,我剛剛給大家一人起了一個外號,他叫小玄子,我叫小猴子,沙師弟叫小蟲子,八戒叫小呆子,猜猜你叫什麼?嗯哈,你叫小禿子!哈哈哈……」玄奘深知,龍性其實是最難馴服的,他們往往天生視尊嚴如命,寧死不肯為奴。比如四海龍王表面上听命于帝釋天,實際在海中各自稱霸一方,又同氣連枝,勢可遮天,富可敵國,帝釋天也不敢小覷,只能又打又拉。當初小白龍肯屈尊做自己的坐騎,恐怕一半是出于為前途考慮,一半也是出于私人感情。而龍角、龍麟正是龍族尊嚴的外在象征,尤其是雄龍,可以說是他們的第二性征,所以,悟空這句「小禿子」恐怕是犯了大忌了。「悟空……你太……過分了!」然而玄奘譴責的聲音被顛簸得七零八落。白龍馬怒奔了很長一段路,連經過一個美麗的湖都沒停下來。湖邊成群的野鳥被他沖得驚飛四散。悟空對著白龍馬的耳朵嘖嘖道︰「俺听說有的高僧講經會感動得天女散花,乖乖,你這是什麼啊?天馬散鳥嗎?」。「悟空!」玄奘氣喘吁吁地伏在馬背上叫道,「你就別氣他了,我,我快要被顛殘了……」白龍馬聞言,突然放棄奔跑,只是張大鼻孔噴著氣,一雙墨綠色的大眼楮氣呼呼地瞪著悟空。悟空視若無睹,繼續調戲他師父︰「你一個和尚家,那兒殘了就殘了吧,反正不殘也沒什麼大用……」「你!……」玄奘直接被氣成了內傷。

沙僧一直默默駕雲跟著,這時在後面笑道︰「猴哥,你不許欺負他!明知道他現在法力大損,跑不過你,你還這樣激他!」「抱歉抱歉,忘了他是你的人了哈……」,悟空眨眨眼道,「可是,他就算法力沒損也跑不過我啊……」白龍馬已經被悟空氣得快要吐血身亡了,好在八戒扛著釘鈀慢悠悠追上來,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是了是了,誰不知道猴哥你的筋斗雲厲害!不過,我覺得你更厲害的是能看出別人的變身來!這是什麼神通?是師父教你的嗎?」。悟空撓頭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許跟我以前被壓在山下燒了五百年有點關系?」玄奘喘息甫定,解答道︰「以前師尊和我說起過,有一種神通叫做火眼金楮,可以看出變化之前的真身來,但是很難練,據說要天火慢慢焚燒至失明,而且眼楮又能復生方可練成。即使練成了,這神通的效果也和法力高低有關,法力比對方高出越多看得就越清楚,反之就越模糊。其實不光火眼金楮,所有的神通施展起來其效果都和法力有關。比如他心通,需要對方的法力比自己差很多才能做到準確無誤。再比如,同樣是定身法,法力比你高的人可能會讓你定很久,法力比你低的人只能讓你定一會兒,有時根本定不住你。」悟空想了想,十分沉痛地道︰「那次你變成小和尚的時候我一點也沒看出來,這麼說……唉唉,將來……俺還得努力呀……」玄奘笑道︰「法力高對我也沒多大用處,你知道的……再說了,你不是很快就認出來了麼。其實你變什麼我基本都能認出來,隱身在附近我也能發現,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難道如來把你也練出火眼金楮來了?」白龍馬忍不住問道。「不是,可能他本來是想這樣做的,不過後來有人替我受了……」,玄奘指著悟空笑道,「我能認出他來其實是因為……這猴頭身上的味道很獨特……」眾人一齊哈哈大笑。悟空兩頰發燒地嚷道︰「俺有洗澡的!上次從菩提山下出來俺就洗了……」「啊?猴哥,你不會是從那以後就沒再洗過吧?」八戒冷不丁問道。悟空一時沒有回話。八戒真相了。眾人再次哄笑起來。悟空羞憤欲死,跳腳道︰「你們不就是比我多洗了幾遍澡嗎?有什麼了不起?我這就先行一步,到前面的界河里洗澡去,等你們到了我也洗完了,哼!」說完,不等眾人回答,自己「嗖」地就飛走了。

悟空知道前面有條界河,名叫「清水河」,是信愛國與屈支國的天然分界線。可是等到了河邊一看,卻傻眼了︰這哪是「清水河」啊,分明應該叫「黑水河」!滾滾河水宛如墨汁一樣流淌著,河邊草木枯萎,臭氣燻天,兩岸橫七豎八的堆積著不少死馬的骸骨。幾只禿鷲在空中盤旋,似乎想吃肉又不敢下來。悟空屏息飛到河對岸,只見兩岸的哨卡俱廢,兩岸哨兵身上都有著一樣的箭矢,悟空估計他們大概都是被突厥兵射死的。兩國之間原先相通連的大橋也垮塌了,看來是突厥使者回程時干的。屈支國這邊還有不少死人。看樣子應該是難民,逃到這里,卻沒能跨過這條河。奇怪的是他們的腦袋都是扁的,難道死前被人夾扁過?可是這些腦袋上卻看不到相應的傷,這真令人費解。

悟空正待回去找玄奘說說情況,忽見前方煙塵滾滾,一隊兵馬漸漸來至近前。粗看之下,大約也有兩千多人。對方兵強馬壯,來勢洶洶,悟空看他們那不可一世的樣兒,估計應該不是屈支國的兵馬,而是突厥兵。果然不出悟空所料,為首的兩名大漢從馬上跳下來,一個沖悟空叫囂道︰「兀那猴子!看你戴著僧帽,你是信愛國來的和尚嗎?」。不待悟空回答,另一個又道︰「听說信愛國來了個唐朝高僧,要去西天取經的,長得玉樹臨風,又能說會道的,曲文泰那傻瓜送給他很多財寶……怎麼會是你這副猢猻樣?」「真是佛祖保佑,居然遇上打劫的了!還搶到你孫爺爺頭上來了,不知道俺是打劫的老祖宗嗎?」。悟空有心戲弄他們一下,便故意眨了眨大眼楮,裝女敕道︰「俺……俺只是那和尚的徒弟,啥都不懂,各位大爺饒命啊!俺身上沒有錢,不過俺師父身上可多了!你們要的話,我可以幫各位大爺去取,不過你們可要多準備一些口袋,只怕裝不下呢!」一听這猴子的師父有錢,兵匪們立刻兩眼放光,群情振奮起來。頭目笑道︰「好!別看你這人渾身長毛,跟個猴子相似,不過心眼倒是機靈,哈哈!等你師父來了,你表現好點,我殺了你師父,你以後就跟著我混吧!」悟空從牙縫里冷笑一聲︰「行啊!多謝賞識!不過,不知道兩位大爺哪位的武功更高呢?這財寶是對半分,還是三七開呢?我跟著誰更有前途呢?」兩個頭目被他這麼一問,頓時發現自己首先應該考慮的不是這和尚,而是收入分配問題。因為財寶已是到口的肥肉了,而旁邊的同伙此刻卻顯得非常礙眼。兩頭目商量了半天,突然推推搡搡起來,不一會兒,他們兩邊的部下也攘臂大呼加入了混戰,而且越打越遠,最後悟空竟眼看著他們消失在了自己的視野里。

「沒想到這些家伙居然蠢到這種程度」,悟空自笑著搖搖頭,「就這點頭腦,就算他們能憑武力暫時佔領別國土地,恐怕也統治不了多長時間。怪不得以前菩提子講課時說過什麼‘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呢……」一想起玄奘還在河對岸,悟空趕緊往回飛。可是遠遠地就看到小白龍獨個兒飛過來了。八戒、沙僧和騎馬的那個人都不見了。悟空快速沖過去,在空中抓住小白龍的衣領問道︰「怎麼就你自己了?他們呢?」小白龍失魂落魄地道︰「全中毒了。誰能想到,就那麼走著走著就都中招倒下了。」「怎麼就你沒事?他們人呢?」悟空急急地向來路張望。「別看了,已經被我表弟抓走了。」白龍馬低頭道。「你表弟?哪個表弟?怎麼你不攔住他?」白龍馬掙月兌悟空的猴爪,降落到地上,苦笑道︰「我要能攔得住早攔了。他也就看在是親戚的面子上才沒對我下手。其實他沒什麼大本事,就會耍耍陰謀詭計而已。倘若正大光明地打,他肯定不是你們三個的對手。要是以前,我也不會把他放在眼里……」「行了,他到底是誰?」「他叫鼉潔,人稱‘小鼉龍’。我有個姑姑嫁給了涇河龍王,生了九個兒子,小鼉龍是最小的一個。涇河龍王因為下雨錯了時辰和點數,被大唐丞相魏征夢中斬殺,姑姑因為悲傷過度,不久也病死了。他從小最受父母溺愛,到處瘋玩也沒人管,後來又失了雙親,無人教養,所以野慣了,長大後性情愈發乖張戾闢,不听教訓,最喜歡標新立異,惹事生非。前些年他因為在西海龍宮和一群男女精怪胡鬧,被我父王撞見,喝斥了幾句,他便賭氣跑了,近年來也跟我們少有聯系,不想竟跑到這里來了。」悟空笑道︰「看來這小鼉龍本事不大,脾氣卻不小啊。前面有條河,水色渾黑,莫非就是他的藏身之所?我去看看!」小白龍擺擺手︰「既然河水渾黑,你進去什麼也看不見,怎麼找?何況你水性也不是太好,我看你還是不要浪費時間了,不如去西海一趟,讓我父王發兵助你!」悟空道︰「用不著!待俺用金箍棒把河水來回劃上幾遍,看他出不出來?」小白龍搖頭笑道︰「那樣他倒是會出來,只怕‘小玄子’他們也被你的棒子壓扁了……」悟空皺著眉頭想了想,覺得確實有些難辦︰要是殺了那妖龍,這天下江河湖海里的一窩窩泥鰍們基本都是沾親帶故的,俗話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今後取經必定會平添許多麻煩。別人不說,光小白龍和沙僧兩個就夠煩的了;不殺吧,他又躲在水里不出來,時間稍長,萬一弄出點什麼事就壞了,不如听小白龍的,快點叫他們自家人來,這樣更好解決問題。主意一定,悟空當即翻身騰起,去了西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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