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春雨瀝瀝的時節,雨水從清得透亮的綠芽上滴下來,我一個人站在枝下看著。只有我眼里有那生長著的綠,她們都不看。還有屋里的琴音,琴音里有那綠。我透過檐前滴落的雨看過去,身後是零落的琴聲,同那雨滴一般有時有無,卻一弦一弦潑了春江春水濛濛一院,那奏琴的春水一樣的男子。
陳韙最近是常客,來了便奏琴。長安城里最紅的樂師,時常到這兒給我和魚姐姐開獨奏音樂會。要麼是琴音,要麼沒有聲音,魚姐姐和陳韙關著門,只听見雨滴偶爾滴答一聲,落在小水坑里。
在院中踫見魚姐姐,她說有人來,就說她去清虛觀了。果然有人來,是陳韙。
「我等會兒她。」他說。
坐到屋里,對著庭院,我抬起手,撫了兩聲弦。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我月兌口念道。
他看了我一眼。
「魚姐姐寫給你的,我知道。」我說。怯怯的腰,系著孔雀藍絲帶。
說的是魚姐姐,可是是我在說。
我是叛徒。原來當叛徒這麼好。
我覺到自己在笑。
他一笑,拔了根弦。
曲江畔的杏花開了,小小的臉。
「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我跪坐到琴前,又念。
他一把抱過我,杏花飄墜到春江里。
它一直等著這一刻吧,等著那春江的溫暖懷抱,還在高高的枝頭上的時候,它照見自己映臥在春水里的柔媚,它照見自己一瓣一瓣綻放,它知道是為了這一刻?它等不及的撲下去,投下去,縱身下去,它什麼都明白,這是它的春天。
我伸出手去撫他的臉。見到袖子下露出自己白淨的手臂,觸目驚心,他往下一伏。我尤在喃喃不清的念著︰「早知雲雨會,未起蕙蘭心……」嘴給他封上了。
琴聲算什麼,詩句算什麼,為什麼陳韙要這麼辛苦的奏琴,魚姐姐要這麼勤快的作詩呢?它們不過是此刻我單薄的側影。有一句好的,只有一句好的,「畫舸春眠朝未足,夢為蝴蝶也尋花」,是暖江上的一朵杏花,還是春光里飛舞的一只蝴蝶?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我什麼都可以是。我原以為魚姐姐才能這樣,卻原來我也可以。我從前只知道羨慕她,羨慕她,我從前-----是多麼傻啊。
「你這是干什麼?」她很迷惑似的,望著我的身體,眼光掃過那兩道抓痕,凌厲得象又抓了下去。我害起羞來,心里的歡喜撲撲撲到臉上。魚姐姐,我大了哩,我是這樣的綠翹哩。你看啊,你看啊!
「魚姐姐,我不走,我留下來,和你在一起,」我扒心扒肺的,「我明白了。我什麼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