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姐姐不知怎想的,知道埋我,又懶得埋深點,讓他們在樹下尋著了我的身體,將它作了證據,用來證明她當死。那個溫璋,在我生平第一次宴會上听人說起的京兆尹溫璋,魚姐姐在堂下看著他。她微微張開嘴,紅紅的,象等著水的要死去的魚。這個魚精、妖孽。她的性命送在了他手上,她便算他的人了。紫袍大袖一揮,發了簽。風聲里,堂上的燭光往他臉上一躍,紅紅的亮了。
我感到孤獨,我回到咸宜觀。
咸宜觀現在冷清了。看上去不過就是個沒人的、荒寂的院落。青石板有些歪斜,生出些青苔來,院里兩株樹也不過平常。從前照人們說起來,它們也是有些妖氣的,哪里甘甘心心做株樹,連每片葉子都在風里千姿百態翻搖,證明自己活著。我進了廳堂,大約是後半下午,有些陰,蘇嬤嬤正把曬在院里的簸箕都搬了進來,一個一個鋪著菜干放在那里,象從前的賓客圍坐的幻影。生命在魚姐姐和我是要生要死的精彩焦灼,在她總歸不過是豆子的問題。可惜她看不到我,不然她該會憐惜的抱著我,象從前一樣寵我吧畢竟出了大事,我都掛了。我笑了,感到溫暖。
有一次竟遇著了左公子。他提著盞燈,在院子里徘徊,大約也跟我似的,識不得這兒了。我一喜,等著他叫我碧痕。他卻看不見我,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去了。
我委委屈屈的空自看著他。我的肉身,魚姐姐,我要我的肉身。你還給我。你還不了。
雲花綾上放著魚姐姐尋常戴的白玉雙鳥釵。左公子拿起來,捧在手里一陣子。又踱到紗帳前,立著。我的肉身你還給我。你還不了。
「結束了。」我只能撲扇著我透明的黑色翅膀,在他耳旁低語。
他好象听到我的話了,望著那雪白的床褥,傷感的搖了搖頭。
他還是那麼好看,雖然傷感著——這更讓人心痛。都怪魚姐姐。左公子和我在這里度過的歡暢的歲月,不是魚姐姐的嗎?她干嘛非要我跟她到山上去?她到底要怎麼樣才高興滿意?「你有什麼不滿意的?」他說,大大的眼楮,薄薄的嘴。她自己不要左公子對她好,她自己寫的「放情休恨無心友」,她不是明白著嗎?她要他們,可對他們,她從來就沒有高興滿意過,她只有在說起從前和李公子在一起的時候才是高興滿意的學堂女學生的一臉正經的樣子。她對不住左公子對不起李員外她對不起他們。
我不甘心,去到牢里。
「幼薇,為何?」溫師父正那兒,花白頭發,手握住木柵,問了我的話。
「一個僕婢,一個做客的樂師,你就」他隔著欄柵,不甘不依,流下淚︰「我看著你長起來的,那麼好」
「是啊,如今連給我做篇祭文,也不好落筆呢。」
他愕然望著她。半晌方道︰
「幼薇你太尖利了。」
她沒有表情的臉上突然有了千萬種表情,全堵在那里。到底剩了半口氣,吐出三個字︰「我一直,」哽住了。
「尖利。」她喘過口氣,突然流暢起來︰「我把詩給了一個妓女,我不該的,可我想給,我不該搬進了北里還念詩,可我想念,我不該做妾,可我想做---」她開始哭起來,嗚嗚咽咽的听不清了︰「---一只蝴蝶---」她放聲大哭。
原來她是為了做一只蝴蝶。我多傻呀,在她看來。竟想和她一道做兩尾魚。她這一生,就是要做一只蝴蝶,在陽光下驕傲自由的蹁躚著她與身俱來的美麗。「夢為蝴蝶也尋花」。開始她以為別人成全了她,後來她以為不需要別人,她能成全自己。她到底沒能飛舞起來,還有我這不識相的,去踐踏嘲笑她的蝴蝶夢。們看作了一伙的,李公
她便氣忿恐慌的勒死了我!
我激動的撲扇著我的翅膀。我什麼都明白了,卻只能看著兩個糊涂人隔著牢房的欄柵,相對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