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似水,龍吟山腳下的一個平時供行人們歇腳的亭子里,雖然也是一片安靜,但卻不是那種祥和安寧的自然之靜,而是那種壓抑至極的靜。
亭內一行五人都在等,等那個連他們自己沒有把握會不會來的人。這五人就是宇文拓和他的三個侍衛,還有……太子妃上官蓮。
蓮兒作為一個用來交換宇文塔的人質,並沒有像人們想象中那樣被五花大綁的押著,此時的她正看著遠處的官道,一個時辰前還滿含期待的目光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黯淡下來,經過了失望痛苦之後,現在只剩一片平靜。但是任誰也可以從她無聲流淌的眼淚里,察覺那平靜背後盡力掩飾的絕望。
或許在剛開始宇文拓把自己綁來時,听到他的計劃後就不該抱有希望的,自己在他心里,又怎重得過江山啊!雖然,拿她來換的那個人是他的哥哥,但同時也是國之重犯的,自己怎麼會那麼傻,傻得抱著那絲希望等他來交換自己呢?
現在比紙條上的約定時間已經晚了整整一個時辰了,他們等的人終究是沒有來。短短的一個時辰對于等在亭里的人來說,卻是比千年還要漫長,終于一聲幽幽的嘆息聲打破了這沉重到讓人窒息的靜默,接著一個听起來無比的疲憊略帶些歉意的聲音響起︰
「弟妹,對不起。我沒想到他真的會這麼絕情,竟連絲毫的骨肉親情也不顧了,連累你,跟我們受累了。若是你想走,便自行離去吧。」然後對身後沉默地如同石頭般的某個侍衛裝束的人道︰
「聰,你護送弟妹回上官府吧。現在夜色已深,一個女人家孤身上路也多有不便。你,送她回去後,也……不必回來了。就說弟妹是你弒主救出的,然後求上官大人將你引薦給公孫將軍,想必有了這舉薦再加上你的一身本事,在軍中混個將軍當當也絕非難事。這些年你跟在我身邊,委屈你了……」
宇文拓說這些話的時候,卻是看也沒看身後的那人,目光寂寥地投向遠處的夜色里,只是在說到請求上官大人引薦的時候,目光才收回來,有些祈求的看著蓮兒。
還沒待蓮兒點頭應允,只見身後那人卻忽地大步走到宇文拓面前,猛地跪了下去,也不抬頭,沉悶地聲音嗡嗡傳來,那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敲在了宇文拓的心上︰
「難道在殿下心中,我李聰就是一個棄主求榮之人嗎?」。
宇文拓心里一陣恍惚,這還是第一次從他嘴里听到殿下二字,想當初自己救了重病里奄奄一息的他,也只不過換了他為自己效忠五年的承諾。他總是很沉默,有時候明明就在身邊跟著卻也毫無存在感,就像是影子一樣的存在。
可是即使他不說,自己也能覺察到他冰冷沉默的表象下是一顆渴望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的心。因為每次自己遇到公孫將軍時,他的情緒才有會些許波動。有一次自己開玩笑說,要將他推薦了公孫將軍時,他的呼吸都灼熱了一下,但還是強壓了下來,並破天荒第一次主動跟自己搭話,卻也是深深壓制下內心的渴望,說男子漢重承諾,在沒完成與自己的承諾時,他是不會走的。
而自己呢?身為皇族,有些事不是說想不做就可以不做的,人活著,總要學會一個詞,就是無奈。明明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歡做哪些皇族里見不得人的事,卻還是不得不借他的好身手去做哪些骯髒的事,有時候看他越發沉默的表情,連自己也忍不住恨自己。即使他從來沒有尊稱過自己,但是在自己心里還是把他當朋友看的,而自己卻是這樣對待朋友的。
所以,有時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從沒有救過他,或許這樣他還是干淨的那個一心想在戰場上光明正大的戰勝敵人,而不是听從自己的命令只能在暗中刺殺自己人,終究還是自己弄髒了他的手啊。
如今第一次听他如此鄭重地稱呼自己,卻是物是人非,他已不再是皇宮那個被逼無奈的皇子,他也是即將獲得自由身,可以去實現理想的男子漢,有何必做著女兒姿態,他的情誼自己知道,可是終究不想誤了他啊,只好硬起心腸不去扶他,冷冷的道︰
「你這是做什麼?我並非你的主子,我們之間的關系……頂多也只能算是一場交易罷了。現在我這個債主主動放你走,哪有什麼棄主求榮之說。你,快起來吧。」
那個人卻一如既往的沉默著,也沒有起身,亭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就在亭里的人覺得這樣的靜默會持續到天明的時候,一陣「桀桀」的怪叫聲由遠而及近,很快一個黑影就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樹梢上停了下了。
同時一陣尖銳地听不出是男還是女的聲音在亭子四周回蕩著響起︰
「桀桀,沒走就好,沒走就好。正好我的小乖餓了,你們就留給它當點心吧,桀桀……」
亭里的人就算再笨,也听出了其話里的不懷好意,但是卻不知道把人當點心是什麼意思,只是警惕的看向四周。
宇文拓對著那身影遙遙一拜,道︰
「前輩,這話是什麼意思?而且听前輩的話,前幾天派人送信給我的,就是前輩不成嗎?」。
「桀桀,你這小女圭女圭倒也聰明,不過,可惜……」
還沒等那黑衣人再說些什麼,只見一個碩大的身影已經撲到了亭里,眾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只听一聲慘叫聲響起,然後又是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汩汩聲。借著月光,亭里的人看到一個怪物咬斷一侍衛的脖子,那汩汩的聲音竟是那個怪物吸血的聲音。
亭里的眾人都被眼前血腥的一幕給嚇呆了,也終于明白剛才那黑影說的點心是什麼意思了。還是那李聰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快走!」說著卻是自己已沖向那個怪物,企圖阻擋這怪物片刻,為其他人逃跑爭取些時間。
亭里的人這才反應過來,剩下的那個護衛將宇文拓和上官蓮推出亭子後也向著那怪物沖去。
宇文拓知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拉起蓮兒的手就像順著路向前逃去,盡管心里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但還是忍不住擔心李聰和那位侍衛的安危,可是入眼的一幕卻讓他眼框都差點眥裂,只見剛才推自己出來的那個侍衛被那怪物撕成了兩半,整個亭里都是破碎的肢體,連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霧。
李聰正吃力地阻擋著那個怪物,看他渾身的傷口,以及那越來越慢的動作,也撐不了多久了。就在勉力格退那怪物的一個爪子後,卻被另一個爪子捅破了肚子,接著那怪物一口就咬上了李聰的脖子。
因為剛才那個怪物咬的時候因慣力轉了子,所以從宇文拓這個角度看,正好可以看見李聰滿是血的臉正對著他,嘴一張一合地說著什麼,雖然因為太遠宇文拓沒有听見他說的是什麼,但是從那口型中還是依稀可辨,他說的是,快跑。
宇文拓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轉頭看向前方,眼里含著熱淚,心里一遍遍的跟李聰說著對不起,卻不在回頭,拉著蓮兒加快了速度,拼命地向前方逃去。
樹梢上那個全身都罩在黑紗里的人,面貌根本就看不見,只有一雙眼楮露在外面,看著遠處逃跑的兩人,眼里露出絲絲的嘲諷和殘忍,若不是那小子還有用,以為能逃的了嗎?
又低頭看了一眼在亭子里吸血的蠱魔,遂將目光投向遠處,似乎穿透濃濃夜色定在了某處。嘴里輕輕呢喃著如同對情人低語,但是話里的寒意卻像是能凍結周圍的一切事物︰
「你看到了嗎?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