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孩的身體降生,以男孩的身份成長,在一個正常的家庭里,想要做到這一點尚且不易,更何況是一生下來便開始逃亡的洛提亞——縱然他身上的幻術欺騙了所有人,也不能改變那柔弱的本質。然而,正是從這柔弱的女性的身體里,孕育出了一個強悍的男人的靈魂。而這一點,洛提亞根本無從選擇。
父親、母親、兄長,所有的親人都因保護無能的他而離去。流浪街頭的日子里,遺傳自雙親的絕色容顏讓手無縛雞之力的他一次次活下來的同時,卻又一次次陷入險境。
從出生,到十五歲,沒有人告訴他,他是個女孩,而他也就無從知曉,原來自己也可以有軟弱的權力。每當受到傷害,洛提亞只能以更為強悍的靈魂來抵擋,于是久而久之,苦難將這不屈的靈魂淬煉成了一把利劍,而利刃之上,閃耀的是復仇的光芒。
如果命運之神真的偏好悲劇的話,那麼洛提亞的一生一定是祂最得意的作品——祂用一個錯誤的咒語輕飄飄地化解了後者的全力反擊,讓他一生,乃至死亡都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洛提亞的死成全了洛緹斯,然而得到新生的靈魂卻並不怎麼高興,縱使那十五年間,自己一直在沉眠,但身體的記憶卻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感同身受」這個詞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不是瑟希斯以百分百的自信判定他根本不屬于這個世界,恐怕洛緹斯會毫不猶豫地相信自己其實是洛提亞的另一重人格——一個被洛提亞牢牢護在身後十五年的女性人格。
是的,洛緹斯已經接受了真相,與此同時,他也做了一個決定︰既然在此之前,洛提亞以男人的靈魂承受了命運賜予這具身體的所有苦難,那麼從今往後,新生的洛緹斯將會以女人的靈魂代替他成為那柄復仇之劍,這是她被洛提亞臨死前的心聲喚醒所要付出的代價,也是她對他的報答。
哦,不,「報答」兩個字並不準確。作為寄宿在同一具身體里的兩個靈魂,他與她的關系遠遠比由同一個母體孕育出的雙生子更加親密。盡管那十五年間,一個清醒著,一個沉睡著,但他們之間的羈絆終究是任何人都無法否定,無法斬斷的。在這個世界上,他是她的哥哥,也是她的弟弟,更是她自己。所以,洛提亞的心願,她一定會達成,她會把他原本應該得到卻被奪去的一切統統奪回來,不論手段,不計代價,不管對方是人、是神、還是命運本身!
因為這,是她的命運!
「瑟希斯,解開我身上的幻術!」洛緹斯凝視著鏡中人,緩慢而堅定地吐出了她成為主人以來所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她要代替洛提亞好好地看看屬于他們的臉,屬于他們的身體,她要以新的姿態走上人生的舞台。
房間里彌漫著一片詭異的寂靜。那位強大的,尊貴的,傲慢的,據說其存在僅次于創世神的僕人瑟希斯,出人意料地沉默著。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眼前那個人的氣場竟然完全改變了,以至于他竟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出異常。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命令了!自創世神離開這世界之後,第一次有人命令他?還是一個小小的人類?一個他輕輕吹口氣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的人類?瑟希斯被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事實驚呆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連憤怒都忘記了。
「怎麼了?莫非你辦不到?」洛緹斯轉過頭,朝那個銀灰色的幻影淡淡地掃了一眼。
幻影在空中靜止不動,好半天才爆發出一陣長笑︰「有意思,真有意思,這麼有意思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踫到。罷了罷了,這主僕游戲,我就陪你玩一玩,也好打發打發時間。不過,身為我的主人,你可不能讓我太無聊啊,否則後果自負哦!」
聞言,鏡中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為妖異的笑容,仿佛一朵罌粟驟然盛開。接著,一聲清冷的應答劃破了那致命的氣息,她說︰「如你所願。」
洛緹斯明白,這是契約真正生效的時刻,從此以後,這個由洛提亞惹上的麻煩將會成為自己最大的助力,最強的倚仗,最堅強的後盾,最忠實的伙伴。因此,不論前路有多麼艱險,她也不會畏懼,不會退縮。是的,她會笑著走下去,一直走下去,直到踏上那無人可及的至高處!
洛緹斯正豪氣萬千地給自己打著氣,冷不丁,一具少女的胴體顯現在眼前。即使早已看慣了自己的臉,她還是被鏡中的景象給震驚了。她第一次感覺到語言的蒼白無力,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贊美竟無法描述那萬萬分之一的感受。
甚至連瑟希斯都呆滯了,以至于過了許久,才開始發表自己的評論︰「應該是簽訂契約的結果。你的身體經過幾次能量沖擊,被改造成這樣也不奇怪。嘖嘖,不愧是屬于我的能量,隨便撥出一點點就讓一個人類的身體變得這麼完美。嘿嘿,就算創世神親手來做,也只能做成這個樣子了吧。你說說,要怎麼謝我?」
然而洛緹斯並沒有回應他,她滿心滿眼只剩一個念頭︰倘若洛提亞一直以本來面目出現于世人眼前的話,恐怕沒有誰會忍心傷他分毫,哪怕是神魔大戰那樣的末日,也必會有人將他牢牢護住,不叫這漫天血雨濺上半滴在他身上——極致的美原本就是利器,哪怕它毫無力量可言。現在,這利器已經屬于自己,盡管她從來不曾期待,不曾奢求,不過終究還是成了她的,一如瑟希斯。
「極致的美,若是配上了極致的力量,當如何?」
少女輕輕地笑,像是在問他,又像不是。而她臉上的笑容彌漫著無法捉模的意味,飄渺地令人不寒而栗,但仿佛又有什麼東西正藏匿于其中,且在緩慢與堅定地生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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