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蘭斯對于自己主人的這個決定一點兒也不意外。早在對方跟荒原狼戰斗之際,他就已經從那個少年的神情上看出了他對于戰斗的渴望。那種隱藏于面具之下的興奮讓他一陣心驚,這似乎不該是一個第一次上戰場的孩子會有的情緒,緊張、害怕、惶恐,任何一個詞都應該會比這個兩字更合適才對。
而他在接連重創兩頭巨狼之後,居然很淡定,淡定到仿佛那是天經地義的結局一般。這一點就更不像是一個十六歲初試身手的少年會有的表情了——當然,如果他與少年的相處再久一些,應該就能明白,會說出「成為我的劍吧」這樣的話,恰恰表明了那個漂亮的孩子已經足夠不淡定。
不過眼下,他還不知道真相。不過,不論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不妨礙他以百分百的自信肯定著自己的判斷——哪怕前方是身經百戰的佣兵們都難免退縮的森林月復地,洛緹斯也絕對不會照著弗雷德的吩咐,老老實實回到奧德蘭城。
他不是魯莽,不是熱血,他只是抗拒不了戰斗的誘惑罷了。
這也可以解釋他此時對于闢邪珠的急切——恐怕連這個家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居然在抗拒戰場吧,否則那寶貝也絕不可能被他遺忘到今天。
盡管年輕人非常確定,不論森林深處到底發生了什麼令人驚恐的異變,也不論眼下兩人究竟是不是落單,自家小主人都不會在此地打道回府。但他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是去追趕大部隊麼?」
美少年沉吟了片刻,點點頭︰「雖然我對你們佣兵團的任務沒什麼興趣,但現在畢竟是非常時刻,萬一遭遇到成群結隊的變異物種,兩個人還是很危險的。何況我這一路,除了想歷練一番,長長見識之外,也沒有別的目的,犯不著刻意回避他們……」
洛緹斯還待繼續,冷不丁瞟見護衛同學的臉又黑成了鍋蓋。這一次,她是真的不知道這難伺候的家伙到底又怎麼了。
看到眼前人困惑非常的表情,蘭斯一瞬間怒不可遏。但他終究還是克制下來,沒有發作,只是沉了聲音,一字一頓地反問道︰「‘你們佣兵團’?你該不是這麼快就忘記了我的誓詞吧?或者說,你到現在還沒有習慣我這把劍的存在?」
這幾句逼問正中靶心,劍的問題雖然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但這一既成事實總是被時不時處于後悔之中的洛緹斯下意識地忽略了。同樣地,因為是自己主動,所以即便後悔了,少女也從未表露過一絲一毫。
然而蘭斯這個人在不抽風的時候,觀察力那真是非同一般。這不,前者隨口的一句話,就讓他嗅出了異常。一想到眼前這個自己已經為之交付一切的人居然至今都沒有從心底接受自己的存在,年輕人就覺得心口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啃噬一般。因為那感覺太陌生了,他甚至沒能咆哮——曾幾何時,這已經成為他與美少年相處之時常用的方式之一。
而他也是此刻才發覺,原來那種方式居然能讓自己無比放松。只是眼下,他實在是放松不起來。他需要別的東西來安撫自己異樣的情緒。可是那個少年究竟肯不肯給予自己所需要的東西呢?關于這一點,他真的不知道,也沒有什麼信心。因為那個孩子,自己從來沒有看透過,又或者,他也根本不是什麼孩子,只是個小怪物罷了。
而這個小怪物眼下仿佛被自己驚到了,他愣怔了半天,始終沒有開口。
就在蘭斯的心漸漸沉下去,沉到自己仿佛撈都撈不到的地方時,洛緹斯終于說話了︰「嗯,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有習慣你的存在。或者說,我根本沒辦法習慣另一個人的存在,無論那個人是誰。所以,我一直很懊悔,不該一時沖動讓你成為我的劍。可是,如果是這樣的我,你也仍然願意跟隨的話,那麼,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履行你的誓言——不論發生什麼,都請站在我身邊!即使要折斷,也請你為我折斷!可以麼?」
說這些話的時候,美少年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他一以貫之的完美微笑,而是以認真到幾乎有些冷漠的神情表達著他的意思。
然而,這冷漠卻如同傳說中的回還草一般,將蘭斯心口那被啃噬過的地方一一還原。而對方的話更像是鉤子,將他緩緩下沉的心重新鉤回到了胸膛之中。
因此,年輕人的心情一瞬間就愉悅起來。他仰天長笑,半晌,才應著︰「你不是早就說過,為你折斷是我的宿命麼?既然是宿命,我又怎麼可能逃得掉?不過,我交付給你的東西,你一定要記得負責,不管那到底是什麼!這也是你身為主人的責任,或者說,代價。」
洛緹斯點點頭︰「這樣的代價,我還付得起。好了,別浪費時間了,弗雷德他們到底是往哪個方向走的?」
浪費時間?這叫浪費時間?護衛同學的心情頓時又晴轉多雲了。
可是,即使眼前那個人完美的面具之下,隱藏著的是一個這麼不可愛的小怪物,自己卻還是願意跟他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不過,年輕人並不知道,那個不可愛的小怪物曾經在同一件事上,發出過一模一樣的感嘆。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麼?
蘭斯原以為他們很輕松就能追上大部隊,畢竟洛緹斯的昏迷並不算久,而兩人那一通廢話也並不當真像後者所說的那樣是在浪費時間。可他們一直走到傍晚,卻仍然沒有發現佣兵團的行蹤,這實在是太不正常了。
正當蘭斯準備建議自家主人停下來重新研究之時,對方的臉色忽然間凝重起來。緊接著,美少年以與自身形象毫不相符的巨大力氣,一把將那個比他塊頭大得多的護衛扯到了身旁的巨木後頭,並且沖著一臉茫然的後者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