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十月十四。這一日,是傳統的鋪妝日。
這天一大早,賓客就開始迎門,莊家的親戚們都來了,三姑六姨,五伯八舅,拖家帶口地從各地趕了來,候府里立時熱鬧翻天。
這天被請去鋪妝的鋪母是濟候夫人沈氏和景候莊威的姐姐杜夫人,兩人分別帶著童女伴娘到國公府和孫侍中府上鋪妝。
菡曉和依綺作為兩個新娘的親妹妹,分別去了兩處。菡曉去了國公府,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她還特地跑到惟娉屋里,嘰嘰喳喳告訴惟娉︰「那百子青廬帳設在花園里的林子中間。帳子里放了許多的碳爐子,燒得帳里暖哄哄,卻一點煙氣也聞不到……還擺了許多花,水仙也有,雪蓮也有,還有一串紅,最奇的是,還有玫瑰呢。那玫瑰可不是一盆兩盆,從帳里到林邊,一大片一大片,紅艷艷的……旁邊俱是青松翠柏,那蒼翠的枝子頂著層白雪,特特地好看。姐夫說神仙姐姐不愛香料,又愛玫瑰,愛青松……」
翠喜就笑道︰「難不成公子爺跟著菡娘鋪帳了不成?」按風俗,可不帶這樣的。
菡曉認真的點頭。「姐夫說要事事安排的神仙姐姐滿意才好,別人不知道神仙姐姐的喜好……」
惟娉不由得有點頭痛,東方熠性格不羈,她是知道的,可面子上也不顧……然而她卻翹起嘴角,不知不覺地笑起來。
這時潘紫掀了棉簾子進來了。
和她一起進來的,還有莊夫人身邊的張媽媽。
張媽媽見菡曉還在,便向潘紫遞了個眼色。
潘紫便道︰「菡娘可要回房休息?」
菡曉就翹了唇,道︰「我要和神仙姐姐一起睡。」
潘紫便哄她︰「你神仙姐姐明天要一大早就起來,會到半夜才得睡呢,今天要睡得不好,明天該沒精神了,菡娘想讓你神仙姐姐無精打采地出閣嗎?」。
菡曉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潘紫打了燈籠送她。
這邊張媽媽就給惟娉行了禮,道︰「娉娘,明兒個就是您大喜的日子,夫人派我來,有些事要告訴娘子……」
惟娉听著,臉便紅起來。
好一會,張媽媽才告辭去了。
潘紫打發了別的婢女們下去,自己給惟娉鋪床,順口說起︰「……說是雪中玫瑰青廬,美的很,前兒個那場大雪,倒像是老天專為娘子出閣添景才下的。」
惟娉微微而笑,看著窗外的雪地上,燈光下的花樹枝影,給這絨絨厚雪打上疏影橫斜的印子,像是老天爺隨意揮就的一副丹青……這是她住了大半年的地方。在內心里,她一直未把這里當成真正的家,現在就要離開了,卻也產生了依依不舍之心……
忽听潘紫道︰「……听說孫家的百子青廬也設在了後園子里,是在湖邊,周圍都弄了雪塑冰雕,不知用什麼法子,催開了紅梅,也是美得很……蕊娘听說了很是歡喜呢。她這次是真的高興了。雖說夫君的地位官職不如咱們公子,可據說候爺拿了許多私房寶貝給她添妝……她那院的秋香嫂子說,兩位千金的嫁妝雖都是六十四抬,可蕊娘的每抬都比您沉實……」
景候和夫人除了六十四抬嫁妝,本來還給了惟娉莊子田地和鋪子。惟娉知道後,固辭︰「……父親母親收留,本已大恩難報,再如此,讓孩兒如何心安!況且端哥和兩位妹妹還沒成親……請父親母親收回那些田莊鋪子!」
莊夫人和景候便勸︰「……我們從沒把你當成外人……再說候府嫡女嫁妝太少,別人看著也不像話!」
惟娉道︰「六十四抬東西已經很多,那些田莊鋪子等物,別人又如何能知道?」
再三勸說,惟娉就是不收,景候和夫人也只好做罷。
惟娉想起秋香就是在她進府前給她梳頭的那個多嘴媳婦,道︰「這話萬不可說!別說六十四抬,就是一抬沒有,我們也應感恩。到底是候爺收留了我們。我們這算是搶了蕊盈他們的。——我倒希望不要這麼多抬。」
如此豐厚的嫁妝,叫她以後如何還得起?本不是親生女兒,佔了這麼多,她心里著實不安。
潘紫就笑,輕輕拍了自己的臉一下,道︰「娘子教訓得對,畢竟蕊娘是候爺親生的。平日里娘子叫婢子們對蕊娘多有忍讓,婢子就知道娘子是什麼心思……」片刻後,潘紫又道︰「嫁了公子後就好了,到底是正經的主子,娘子再也不必過得這般小心。」
惟娉想到以後的生活,不要多富貴,只要東方熠在身邊,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她自小跟著父兄飄泊,終日擔驚受怕,心內常惶恐,最盼望的就是有個真正的,能讓她安心的家。
現在終于要有個家了,這顆飄泊不定的心也終于有了所依。
惟娉心中又酸又甜,本想笑,卻不知怎麼的,落下淚來。
潘紫便道︰「看看娘子,歡喜得哭了。可別哭腫了眼楮,明兒個不好看。」
惟娉便破泣為笑。
潘紫鋪好了被子,卻不來服侍惟娉更衣,只撫著綠緞被上繡著的喜鵲登枝發怔。
惟娉見她眉頭緊鎖,像有沉重的心事,便問︰「潘紫,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不願跟我嫁過去?」
潘紫用手摩挲著段子被面上的鴛鴦鳥,怔怔地道︰「娘子怎麼會說這話?婢子是娘子救下婢子,婢子早讓夫家賣到妓院里去干那骯髒事了……娘子不但救下婢子,還教婢子讀書識字……婢子是怎麼也不離娘子身邊的,婢子只是……擔心娘子。」
惟娉詫異道︰「為何擔心我?」
潘紫不由得長長一嘆,猶豫了半晌,才道︰「……洞房之夜……很疼的,還要流很多血……」
這下惟娉嚇得不輕︰「……真的很疼?」
潘紫肯定地點頭。「嗯,很疼很疼。婢子那時,是一天才敢下地,三天後才不疼了。婢子這麼壯的身子骨還那般……娘子嬌弱,如何受得了……」
惟娉看著潘紫略顯粗壯的身子,擔心地微蹙了眉,隨即甜蜜而羞澀地低聲道︰「耀之必不會那樣對我……」
潘紫又重重地嘆息一聲,道︰「娘子是不知道,無論是什麼樣的男人,那時候都會獸性大發……東方公子,也是男人啊……又是整日拳不離手,刀不離身的武將……只怕更厲害些……」
惟娉想起東方熠的溫柔體貼,很懷疑東方熠會像潘紫說的那樣會獸性大發,可潘紫說得信誓旦旦,她又從不和自己說假話……
一時間擔心不已,睡下也輾轉反側,一夜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