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籠寒煙,水面波光粼粼,阿伊遠遠听見蒔花閣里幾個男子說笑的聲音。知道是哥哥又和君莫邪墨無傷等人飲酒賦詩,她就倚在花藤下靜靜地歇腳。
過了會兒,果然見一個白衣公子下了閣樓施施然走過了小橋,阿伊隱在暗中,墨無傷和君莫邪都是玉樹翩翩的身姿,一時間分不清楚。
那公子站在池塘邊,蛙鳴陣陣,望著天邊冰輪,負手而立,似在等人。
她怯生生地走出來,低聲喊著︰「墨公子?」
墨無傷猛地回轉過身子,看見那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包裹在一件大披風里,一雙嬌媚的眼楮正瞧著他。
「我準備了轎子,子夜前咱倆回來。」
「去探監母親麼?」阿伊有些失落,僅僅只是探監的話她寧願不看,她不想見母親傷心欲絕的模樣。
墨無傷狡獪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阿伊低下頭,在他的目光下有些惴惴不安︰「你這兩日行事小心些,我懷疑那些殺手在跟蹤我們。」
「跟蹤?不會。他們沒有理由跟蹤。我妹妹已經死了,一切都結束了。」墨無傷清冽的笑著,尖俏的鼻子,梨渦淺淺,雲淡風輕的,看不出內心的傷痛。
阿伊听他口氣好像已經知道些個中緣由,想了想︰「但願是我多疑了吧。」
在不遠處,佇立著一個黑色的人影,即使有人走到近旁也察覺不出來她的一點人氣。
阿伊在湖邊花藤下的私會落入她的眸中。她神情沒有一點動靜。
陳煙煙。如果在被拐賣前,她還是從山上摔落的瀑布,充滿了沖擊力與單純倔強的思想,而如今,她已經凝聚成了深潭。她只是蟄伏著,靜靜看著,渾身散發著冰冷陌生的氣息。或許連神仙也不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她看見墨無傷牽著阿伊的手,阿伊有些笨拙,還是順從地和他走了。
花藤下,郎情妾意。
她靜站了會兒,剛要轉身,恰巧看見姍姍來遲的另外一個女子,她的瞳仁倏地凝聚。
那女子雲鬢高盤,青羅紗衣,手持紈扇,說不出的端莊秀妍,正是府里的冰山美人,唯一還留在府中的嫡親小姐玉釵。
與此同時,一儒雅的男子走過斷橋,身形慵懶,卻俊逸非凡,風采超然,讓人一眼難忘。
那男子見了玉釵,輕輕一輯。然後站起,忍耐很好地說著什麼。玉釵好像很激動,雙拳握緊,不斷問著什麼。
談情?不像……倒像是質問,和竭斯底里。玉釵平素舉止優雅,性子也很溫吞,誰能夠想到她此時手指亂點,毫無形象指責的樣子。
煙煙目不錯珠地看著,直到他們結束,不歡而散。
玉釵和君莫邪之間,的確有緊要的事情。
而那樣緊要的事情,剛好和墨梅猝死之後,君莫邪放棄追殺黃阿伊墨無傷有關。
「怎麼了?還兄弟情誼了是吧?哼哼,君莫邪,你個大尾巴狼,都蒙著臉了,你裝給誰看啊!
「你知不知道有那柄墨梅簪子在,她們家太子妃的位置就跑不了!我還進什麼宮啊?君莫邪!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麼!
「君莫邪,好好想想你是個怎麼骯髒齷齪的人,是誰救了你!我現在對你的最後一個請求,你都不能為我做到麼!」
君莫邪只是站在那里,任憑她嘶聲,他自伸手撫弄著低垂的紫花,紫色的汁液浸潤他瑩潤修長的指尖。燈下看美人,愈贈三分顏色,美月迷蒙,月色下的君莫邪更是美艷的奪人心魄。
他听著她控訴指責,淡然對道︰「她已經死了,墨家女兒雖然多,能夠過三審進宮的就只有她一個。其他女子不論姿色還是身體條件都不過爾爾。玉釵,你太浮躁。這樣對你不好。」
「我不管!」玉釵亂發紛飛,面目有些猙獰,她強自鎮定,最後的話幾乎帶著哭腔,「你不知道我準備了多麼久,那麼用心!我不能讓別人輕而易舉搶走我的位置!」
沉吟良久,君莫邪緩緩道︰「我最後一次見墨梅簪,在你小妹手上。」
玉釵蛾眉一挑,狐疑地想起了什麼︰「哼,那個小女孩?你們這些男人啊,真是饑不擇食,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都沒放過。」
微微一嘆︰「黃兄溫了酒水等我回去,玉釵……冷靜些。進宮在即,不要做傻事。」
君莫邪風逸地微微點頭告辭。抬步回了小樓。玉釵捂住起伏不定的胸部,一坐在了石凳上。
「不就是一個黃阿伊麼?我玉釵若真要對付你,還不是很輕易麼?」玉釵暗忖著,「但是黃阿伊怎麼會和墨無傷扯上關系,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呢,不過十三歲的小女孩,三天兩頭失蹤,被太子送回府邸還可以說是路遇,怎麼還和墨無傷勾三搭四的?那麼多把柄,姐姐不給你添點爛帳真是對不起你了。」
煙煙靜靜站著看著。好像一尊木雕,直到所有人都散開。
黃府的一潭深水,一直以為只有一支荷花那麼高,可以隨便下水采蓮。沒想到,竟然可以溺死人!
半晌,她撥開凌亂在眉間的額發,轉身回了阿伊的院子。默默地坐回椅子上,拿起書本,一頁頁翻看著,姿勢神態,和阿伊走的時候一模一樣。仿佛……她一直坐在這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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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伊進大牢時,墨無傷忽然調皮地塞給了她一個信封,阿伊疑惑地打開信箋,做夢一般揉了揉眼楮。
竟然是戶籍憑證!
他是怎麼做到的!
阿伊把信箋仔細看了兩遍,居然真的是!
阿伊把戶籍憑證緊緊抱在懷里,抬起眸子,疑惑地看著墨無傷。他附在她耳邊,輕聲道︰「這是假的,快去接你母親。」
阿伊恍然,隨後好像一只小鳥一樣撲進女牢,乖巧隨著牢差找到母親,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阿伊愣住了,兩行清淚滾滾而下,她鑽進母親的懷抱,小小的身子飲泣不止。
妍姜原本就十分的美貌,在牢里不見天日的狠吃了些苦頭,皮膚更加白皙也更消瘦了,卻更添了幾分病西施之態。墨無傷禮數有加,將母女二人帶回了仕女藥理館。
「這次真是謝謝墨公子了,辦假戶籍是犯了罪的,阿伊……阿伊很過意不去。」阿伊捧起茶杯,眼觀鼻,鼻觀心。對這個男子的幫助,她實在無法受之無愧。
「無謂的,我母親當年和馬皇後私交甚後,一直以姐妹相稱,有馬皇後這層關系在,就算當今聖上,也不會難為我家人,就算真的查出來。對這些事情也只會裝聾作啞。」
可是,馬皇後歿得早啊……阿伊盤算著,看了看天色,猶豫著是不是該回府了。
墨無傷神色復雜地看了看眼前明媚嬌小的女孩,思忖了片刻,面紅耳赤地從袖中拿出一方緋色的綢帕︰「這是我娘留給我妹妹的,我妹妹不在了,我……我想把它留給你。」
綢帕包裹的物事被硬塞進了阿伊的手心。
當阿伊醒過神時,墨無傷已經一溜煙不見了。奪門而出的樣子,好像修行了八步趕蟬似的。
打開綢帕,赫然是那被從中間折斷的墨梅簪……
阿伊看天色不早,母親早就洗洗睡了,她心神不寧,總覺得府里要出什麼事情,就乘了墨無傷留下的轎子轎夫回去,哪想到剛到府邸門口,就被門口小廝攔住了,黃子澄听說那個大逆不道的女兒回來了,三步並作兩步趕了出來,看到軟轎和女兒裹緊身子做賊心虛的樣子,氣得手腳哆嗦!
「你這個賤人養的!居然不顧府里聲譽夜出不歸!你把女兒家的顏面和黃府的聲譽置于何地!」
玉釵正站在一旁,臉色煞白地看著這一情景,見父親顯然氣極,大有非把阿伊趕出府邸的沖動,不禁一陣後怕。決不能讓父親知道自己與君莫邪的關系!
黃阿伊一愣,立刻便猜到了父親發現自己晚間不在府里的事情,四下一顧,幾個姐姐都站在這里,神情自不用贅述,連平素很少見的二哥三哥也在,用著復雜的眼光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