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的時候,天氣微微的寒涼。
我搬了個藤榻,支在西院里,開始了這入秋以來的長睡。我本就是一個懶人,伴著微涼的秋風,更是連動一下都不願意了。
有時候一件事做得太久了,便會乏味。
我在藤榻里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長日之後,終于清醒過來,翻了翻身子,渾身酸痛,睡多了。
我伸了伸腰,發出綿延的呵欠聲,在這幽靜的西院里顯得有些突兀。
小喜被嚇了一跳,咋咋呼呼的︰「郡主,你醒了?」
我鼻子哼哼地應了她,在藤榻上蹭了又蹭,換了個較舒服的位置繼續躺著。
小喜目光溜溜地把四周都掃了一遍,緊張兮兮地看我臉色。
見我無動于衷,她又目光嗖嗖地把四周都掃了一遍,最後停留在那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的樹枝叢里。
她習慣性地縮著腦袋,漫不經心地開始圍著我繞圈子。
從左到右,從右往左,一圈又一圈。
許久,小喜雙眼開始冒星,轉不下去了。她一把停在我面前,笑,「郡主,既然你醒了,那麼我們回房吧?」
我眯著眼楮看她,不作聲。
小喜眼神飄蕩,唇色發白︰「郡主,這西院,真的很陰森啊!我們走吧!」
我拉了拉蓋在身上的大黑披風,看她,「我覺得這里挺涼爽的。」
小喜跳腳,雙目圓睜︰「郡主,真的,這里真的很詭異!」
我眯起眼楮,笑,「你看見了?」
小喜的臉瞬間就白了,哆哆嗦嗦︰「我……」
「嗯?」
「我……」
「不要自己嚇自己,那些都是謠言,不可信。」
「我真的看見了!」小喜急了起來,手顫抖地指著那幾棵茂密的老樹,「在那!我真的看見了一個白色的東西飄了過去!」
小喜帶著哭腔,拉我,「郡主,我們回房吧?我真的看見了。」
我理了理被她扯亂的裙角,波瀾不驚︰「可我沒看見。」
小喜佇在那里,驚恐至極卻又不敢拂了我的意思。
我拉起大黑披風,忙起身︰「我現在過去看看。」
小喜一個撲過來壓著我,「郡主不要!危險!」
我看她︰「要不你過去再看看?」
小喜壓著我的手瞬間就僵硬了,眼淚汪汪。
我施施然地躺回藤榻上,「那我繼續睡了?」
小喜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一個勁兒地抹著眼淚,淚眼朦朧地偶爾偷瞟我一眼。
我翻了翻身子,耳朵自動屏蔽這高分貝的雜音。
良久,小喜哭累了,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歸于無聲。
這萬木蔥蔥的西院終于又恢復成了一片幽靜。
我起身,看小喜腫如核桃的雙眼,笑︰「我們回去吧。」
小喜幽幽的,小臉說不出的哀怨,不明就里我的舉動。
見她這幅模樣,我那顆無聊之極的心,終于找到了那麼些許樂子,
其實,我只是有些無聊,想逗逗她而已。
我真不是一個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人,只不過這日子實在是有些無聊,總得有點什麼消遣的。
而我又沒有什麼太大的愛好,除了整日里睡睡覺,逛逛院子,逗逗小八,吃吃美食,看看美男,偶爾偷偷溜出去玩玩。其他的,真的沒什麼了。
所以說,院子便成為了我生活必備之日常消遣的場所之一。
我的院子被瓜分成了兩半,用小喜的話來說就是,這兒邊上雞犬鬧升天,那兒里去夜半無人過。
我一直都不同意她的說法。
這娃,咋的用詞就那麼極端?
無論怎麼說我的東院子也是百物群生其樂融融,西院子也是鳥語花香萬木蔥蔥。
其實這真的不是一件值得讓人大驚小怪的事。
東院子只不過是被我用來圈養各種的小動物了,由于各種品種過多又有些雜,進去的人要麼被這個抓一下,要麼就被那麼咬一口。所以除了府上專門喂養的婢女,一般人都不會進去。
而西院子,是一片茂密的古樹。根強睫壯的長得那個濃密,遠遠看去,就像是把整個郡主府都抱在懷里了。西院子里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比府上其他更寂靜更昏暗些,總是很容易讓人想到一下不好的東西,所以,這西院一直都人跡罕至。
我領著小喜一溜地從西院子里出來,身子一歪,拐進了東院子。
邁進大門走了幾步,我回頭,看身後的小喜︰「還不趕快跟上?」
小喜在東院的門前小踱著步子,咬著下唇看我,「郡主,我……我就在外面等郡主出來。」
我臉一黑︰「小喜,你這小膽子可真是越來越肥了,連主子的話都不听了?」
門外的人兒一听便急了,抬起的腳卻堪堪地又放下︰「郡主,里面有蛇,我……我怕。」
我看了看小喜,又看了看東院里那幾條在籠子里爬得正歡的蛇,眼楮微微眯了起來,沒有說話,然後轉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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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立秋及笄禮後,我從宮中搬到了這郡主府,跟著我從宮里出來的人並不多,只青檸姑姑和崔叔。
打小便跟著我的路雲被皇後留在了宮里,而小喜,便是她新給我配的貼身宮女。
最近,青檸姑姑總變著法子做些好吃的糕點小食給我。
我不堪誘惑地來者不拒,而後,那蹭蹭蹭上去了的體重著實讓我很惆悵,以至于不得不人到鳳祥閣給訂做了好些衣服。
之後,我極其委婉地跟青檸姑姑表達了我弱小的不滿,好讓她不用再這麼日日地對我進行美食攻勢的時候,她正在整理父親和母親留下的書冊,她轉過夠,看我,喃喃自語,「慈兒已經長大了,快要及笄了。」
我笑,「青檸姑姑莫不是又糊涂了,慈兒及笄已經一個多月了,那日里剛好是立秋。」
青檸姑姑頓了頓,也笑,「瞧我,總是會把你與小姐給弄混亂。」
她把手中整理過無數次的書冊放好,轉過來看我,又不似在看我,「我一直記得,小姐便是這立秋後的第二個月里。」
我笑,沒有接話。
我是唐慈,自幼失去雙親,因父親曾救駕有功,我被封為這趙國里唯一的一個異性郡主。而青檸姑姑是母親年輕時的貼身婢女,自母親去後,便一直陪伴著我。
青檸姑姑把每一件物品都細細地模過,輕輕地拂去那些幾乎不存在的灰塵。
我站在旁邊看著她。
年少的時候,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麼擇一個夫婿,以青檸姑姑的相貌才情,自是很容易找到一個好夫家的。那時青檸姑姑只是笑,眼里隱隱約約的有些落寞,問了多次都沒有結果之後,我便不再問了。
良久,青檸姑姑回過神來,拉過我的手,「慈兒剛剛說的什麼?」
然後她看了我胖了一圈的腰身,突然想了起來,笑,「慈兒長胖了些。」又伸出手拂我的發,「可現在這模樣出落得更好看了,以前那般太瘦了。」
我一听這話便惆悵了,眼神幽怨地看著她。
青檸姑姑眼底一如既往的寵溺,卻又多了些擔心,又或者是心疼,「慈兒,自這立秋來,慈兒的脾性更是壞了,這樣下去會傷身的。」
我咬了咬唇,心終究是沉了又沉。原來我表現的是這麼明顯,每個人都知道了,而自己卻仍在自欺欺人。
青檸姑姑終是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我。
那種毫不遜色于母親的眼神讓我莫名的難受,心里抽抽地發疼。我窩進她懷里,輕輕地假寐。
日子晃晃悠悠地又過了大半月,終于到了月底。
我悠悠地坐在房間里,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扣著桌面,發出一系列是不規則聲響。
小喜絞著雙手,縮著腦袋不看我。
端起面前的桃花釀,小口地抿了抿,漫不經心︰「想好了沒有?」
小喜抬頭,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去。
房間靜悄悄的,只有我叩在桌面一下一下的聲音。
半響,我打破僵局;「看來你是想搬到東院去照顧我的那些弟兄了。」
小喜嗖的抬頭看我,連連擺手。
我嘆了口氣︰「難道你是搬到西院去?」
小喜拼命地擺手,猛的搖頭。
我看她,「那你是答應我了?」
小喜猶豫地看了看我,最終認命地點頭。
然後我就笑了。
兩個時辰之後,在小喜的掩護下,一個瘦小的男子從郡主府後門偷偷地溜了出來。
那便是我。
其實這趙國里,女子偶爾上街,約伴相游玩是很常見的,但青檸姑姑卻不喜我外出,所以在宮里的時候,我和路雲每次偷溜出去的時候,都會喬裝一番,以至于在民風開放的趙國,人人都知道這慈郡主足不出戶。
而現在路雲不在身邊,幫我打掩護的自然是小喜。
我像往常一樣,在大街上瞎逛了幾圈,然後拐進天香樓。
剛進去便被小路盯上了,他一下吆喝了起來,甩了甩那條常年累月掛在他肩頭的汗巾︰「唐公子,您可來了!」
小路狗腿地小跑到我旁邊,目光掃過人滿為患的廳堂,悄悄耳語,「我給你留了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