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從身後把我圈住,落在我腰間的手,五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有力。
那人扳過我的身子,手指落在我的臉上,清瞳如水,溺滿心疼,他輕輕地問︰「疼嗎?」。
我在心里嘲弄自己。
我一定是個沒用的人,如若不是,那為何只他一個眼神,一句話,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傷心,所有的難過便都殆盡得一干二淨?
我不停地笑自己卑微到塵埃里去的姿態。
而他依然是白衣、墨發,清俊出塵的三哥。
那個一直擱在我心尖尖上的男子。
我看他,笑,又非笑︰「疼,很疼。」
他不再說話,眸光復雜。
朝陽冉然,江風初寒,我們相向而立,相對無言。
風吹起的發,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我的,還是他的。
許久,我終于忍不住抱住了眼前的人。
他似是無奈,又似是心疼,終沒有再說話,只靜靜地擁住我。
依我良人,與子相攜,我所追求的也不過是這一畫面。
這一場我與三哥的愛情角逐里的小游戲,以我的宣告投降而告終。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先動情的那個,注定了是輸家?
如果這樣,那麼我是不是注定要輸得一敗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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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江陵邊上回來以後大半個月了,天氣逐漸寒涼。
我重新搬了藤榻,支在西院里,蓋著我的大黑披風,開始另一輪的秋眠。
自立秋來的一件件事輪番地在腦袋里重復,讓我不得不思考接踵而來的將會是什麼。
我在藤榻里翻來覆去,終是睡不著。
慢慢張開眼。
清瞳,墨發,白衣。
一張猶如謫仙般清俊出塵的臉,干淨得沒有絲毫塵埃,澄透清明,不染一絲世俗。
我瞬間就愣住了。
第一直覺告訴我,這是幻覺。
我急急地四處看了看,依然是在我的西院里。
這張臉,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我的西院里?
我晃了晃腦袋,再睜開眼,眼前依然是那張臉。
莫不是我近日里睡得太多,以至于精神都錯亂了?
我有些懊惱,伸出手想打散這眼前的幻影。
手在半空中被另一雙手截住了,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里真切地傳來溫熱的氣息。
我徹徹底底地愣住了,呆呆地矗在那里。
這是真的,不是夢中。
一股復雜的情潮瞬間涌上心頭,我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抓住我的那個人,他反身握住我的手,眉眼都舒展了開來,帶著輕輕地笑,聲音潺潺若水,「慈妹可是睡傻了?怎會要打三哥?」
三哥從來都沒有主動來看過我,而此時,他站在我的郡主府里,站在我的西院里,站在我的面前。
我有些想哭,伸出手,想模模這張一直想著念著的臉,可我又不敢,我怕我一伸手,便把這美好的畫面給劃碎了。
男子看我伸到一半的手如惶如恐地又縮了回去,好看的眉間淺淺地皺起來。片刻,他拉過我的手,輕輕地覆在他臉上,然後對我淺淺地笑。
眼淚一下子便掉了下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這突如其來的欣喜,瞬間淹沒了我的心。
男子看著我,輕輕地笑,有些寵溺的味道。
我的心狠狠地觸動,眼淚拼命地掉,說不出那股鋪天蓋地地涌來的欣喜之中夾雜著多少復雜難辨的情思。
我一把抹掉眼淚,確定這不是幻覺。我的三哥,此時他便在我面前,對我溫柔地笑。
而我的手,被他窩在手中,覆在他的臉上。
一股腦狂亂的欣喜過後,神智漸漸地回來,然後臉頰開始發熱。
我不自在地掙開他的手,從藤榻上起來,轉過身不願看他。
他的眉眼舒好,笑容干淨而清明,眼神里有著我一直渴望的寵溺般的溫柔,而我卻看見了他眸里那個女子,妝容凌亂面容憔悴。
那是我。
可我不願讓我的三哥看見這樣的我,我希望在三哥眼中,我一直都是那個嫻靜優雅的我。
于是我有種破功了的羞惱,臉頰越來越熱。
我站在那里,手腳無措。
三哥低低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我的臉轟似的像著了火般的燒了起來,心中也更加懊惱了,雙手不自覺地攪起了衣角。
他清了清嗓子,止住了笑聲,輕聲喚著︰「慈妹。」
我扭捏了半響,慢慢地轉過身,看他。
他眼底的笑更歡了,雙手扳正我的身子,清淺的眸光直直地看我,手慢慢地伸向我的臉,我的唇。
我的心突突地跳著,臉轟的一聲,全紅了。
三哥目光依然不變,仿佛這是最正常不過的動作,似是做了千萬遍那般嫻熟,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拂過我的唇,拭去我唇邊的口水。
他笑,「慈妹可是做了什麼好夢?口水都流得這麼歡?」
我一下子便怒了,表情猙獰無比,很是歇斯底里。
後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就那麼的怒了。後來我就知道了,原來那叫惱羞成怒,原來我也是會惱羞成怒的。
可是這一怒之後,我便付出了代價。
我在三哥面前培養了多年的溫柔嫻靜端莊優雅的形象,赤果果地,毀得很是徹底。
我有一種欲哭無淚的痛楚。
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
自上次三哥來看我之後已經第七天了,我整日整日沉迷在三哥來看我了這件事的巨大喜悅中不可自拔,然而確又深陷在我在三哥面前徹底把形象毀了的巨大憤懣無處遁形。
這欣喜和惱羞兩種情緒一直縈繞著我,惶惶而不可終日。
根據小喜打探回來的消息,消息三哥一如既往地忙著朝廷里的事,或是更甚。至于具體事宜,不詳。
我也沒有要弄清楚的打算。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懶的人,對朝廷里的那點事提不起一點半點的興趣。
安于自己,便是我最大的滿足。
然而在長吁短嘆多天之後,我終于痛定思痛,勇敢面對事實。
或許高貴嫻雅是一種美,但那也是我攻而不克的碉堡。既然這樣,那麼何必再強求呢。
有些事,再想要,也不能如你所願;有些人,在強求,也不會隨你所想。
人哪,終究不能貪心。
會傷心的。
經過一番的思量之後,我開始給自己定位。
我是趙國最受寵愛的郡主。
我肯定是最好的,一定是最好的,也必須是最好的。
最好的。
最好的。
最好的。
在經過一番思想掙扎和自我催眠之後,我斬荊披棘,從渾渾噩噩的頹廢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我從纏綿了數日的床上爬了起來,喚來小喜。
自上次宮中回來後,小喜便成了我的貼身侍女,而性子較為沉穩的陸雲則替代了青檸姑姑做了這郡主府上的管家。
小喜巴巴地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了來,然後微微顫抖著回過頭幽怨地看著我,滿是不解︰「郡主,近日里來秋風初起,為何要把窗戶全都打開?」
我朝她干笑兩聲沒有作答, 轆地跳下床,徑直走到窗戶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