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到,看到什麼?
看到和大海相映相輝融化在一起的太陽。
那焚燒著的彤紅,在蔚藍藍敞開的胸懷里,
綻放著永遠無法觸模的神秘的異彩。
淡藍色的輕風;淡藍色的氣息;淡藍色的記憶;淡藍色的躺在秘密花園里封閉了的卻又不停跳動的心。北介一遍一遍地重復在淡藍色的情結里,總也不能跨出這一道淡藍色的界線。也許就從那一瞬間開始,他被永遠地定格在那淡藍色的世界里。
每一個男人的心底都藏有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童話,一個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的無法從人生中抹掉的童話。這話是誰說的,是真是假是實是虛早已是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北介的情感,就是被心底的童話左右著糾纏著牽掛著攪拌著壓抑著。
那年盛夏的一個並不特別的日子,一襲淡藍色的身影輕盈盈地走上講台,軟綿綿澄悠悠的聲音在耳邊撞擊了他懵懂的心扉。「大家好!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國文老師,我姓藍。」這個藍老師年輕的身影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定格在北介的眼里。當時他正讀初中三年級。
北介交往過的女孩不是眼楮像就是神態像;不是唇齒像就是聲音像;不是舉手投足像要不都有一個喜歡藍色的特點。總之他的每一個女朋友都有藍老師的痕跡,卻又不能讓他徹底動心。北介樂此不疲地穿梭在交錯的情感里,對每一份感情忽冷忽熱忽近忽遠,同時又無法抑制地或深或淺地傷害著,那些不知所然地愛上他的女孩。尤其喜歡看著被他傷害了的女孩們的哭泣,女孩們緩緩流淌下的淚水在他的心頭,會油然升起一份鮮艷的帶有色彩的痛楚的平衡感。
也許藍老師就是他的初戀,就如很多男孩子都曾有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忽如其來的,不能忘卻又耿耿于懷的毫無來由的單相思。于是這個單相思就成了卸不掉的童話鎖進心底。
北介的家鄉是一個面臨大海的海濱城市。天氣晴朗的時候,海水是那樣的美麗燦爛地一覽無遺,令人心曠神怡;天氣陰暗的時候,卻又灰暗暗陰森森髒兮兮地讓人恐怖不安。小的時候他總喜歡在黃昏的夕陽下,坐在海堤邊上看那夕陽緩緩地淹沒在逐漸昏暗的海面,有一種百看不厭的淋灕盡致的壯觀。但是,自從離開了家鄉後,大學畢業及至成為一名拯救病人的醫生後也沒有回家過一次。父母從來都沒有強迫他回去過,經常是母親和父親利用假期來看望他。而每次母親都會用心痛的目光看著他說︰
「孩子,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不能總是這樣走不出那塊陰影啊。」
當他再一次回到那熟悉的海堤上,看到曾經是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景色時,是母親忽然病重,讓他不再有任何拒絕的理由速速趕回了家鄉後。看到母親熟睡在病床上漸已恢復的面容,他不由自主地走出了母親的病房,朝那久違了的黃昏的海堤邊走去。
記得就是這樣的一個黃昏下的海邊,濕漉漉的海風潮惺惺舌忝著他稚氣未月兌的臉龐。紅彤彤的夕陽掛在海平線上,搖晃出最燦爛輝煌的色彩。兩個並肩坐著的身影斜斜長長地倒映在沙灘上,那般的溫馨又富有浪漫的色彩,與那美麗的夕陽相映成輝。那對身影便是藍老師和她的戀人,一對幸福相愛的戀人。北介躲在海堤邊上看著那對身影兩眼逐漸泛紅,無意識地用腳狠狠地踢著堤壩,卻一點都沒有疼痛感。一瞬間的傷心嫉妒又落寞的憤怒,摧毀了大自然和平寧靜的景觀。
那一晚他第一次同時品嘗到了失眠與失戀的味道。
兩天後的一個清晨,藍老師淡藍色的身影輕盈盈地走上了講台。看著藍老師臉上還帶著微笑措手不及地倒在講台邊上時,在同學們一陣尖叫聲中北介第一個沖到了講台邊上。本以為可以看到藍老師尷尬的面容,可沒想到他卻意外地看到藍老師躺在水泥台階上,撒落的長發讓腦後緩緩溢出的鮮血染得鮮紅鮮紅,漸漸地那淡藍色的裙衫也開始染紅。
北介在自己的房間里,不吃不喝木呆呆盯著天花板好幾天。直到母親憑直覺感覺出意外後,一再勸慰下他終于淚如雨下地告訴母親,為了讓藍老師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出出洋相,那天在藍老師進教室前,他把從家里帶來的有些腐爛的香蕉皮悄悄地放在講台後面。
「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讓老師尷尬出丑,絕對沒想到會……嗚嗚……」
「天哪,你怎麼能做這樣的傻事。你不是經常說藍老師這樣好那樣好,怎麼又想出要老師出洋相呢。」
「媽,我……」
母親和父親心痛他,從此便為他守上了這份秘密。他考上醫學院離開家鄉後,也從不要他回來,寧可自己拖著旅途的疲憊去看兒子。因為只有他們知道藍老師的摔倒並不是大家以為的意外事故。
北介的眼楮漸漸地潮濕,夕陽的色彩染紅了濕漉漉的淚水。假如那天他不要偷偷地跟著藍老師和她的戀人來到海邊;假如那天他不要為那青澀無知的嫉妒而沖動。可是這個世上,總是會有那麼多莫名其妙且無法預料的事情發生。
「這里的夕陽總是那麼美麗,那麼恬靜。在這樣的景色里無論多少煩惱,多少傷心都會一掃而去。這位朋友,你一定是第一次來這里吧?好好地欣賞哦,不然會後悔的。」
朦然回首,北介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推著一個輪椅,兩個身影重疊在海堤上,有些蒼老但卻異樣的溫馨融洽,一如當年海灘上那對甜蜜幸福的年輕身影。他們用曾是那樣熟悉的和藹的目光親切地注視著北介。
堵塞住了的喉嚨讓他遲遲未能,對輪椅上那位身著淡藍色的衣衫的婦人喊出一聲:
「藍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