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如夢小說集 第三十八話︰ 戒她

作者 ︰

柳曉說自己有戀母情結。母親知道兒子一向有主見,待到要來征求自己的意見時,那一定是遇上了實在難決的事情。她稍稍甩了甩忙碌著的濕漉漉雙手,撩起垂落在眼前的幾絲亂發,然後眼楮在他看似有些神意恍惚的臉上停頓片刻說︰「就是她了」。

好吧,他決定了。他的心便開始沉了下去,一直沉到了咕嘟咕嘟冒著白煙的深淵,就這樣丟失在煙霧里,沒了心也沒有了肺。

他是不喜歡自己家的,或者嚴格點說是不喜歡自己家里的環境。小的時候倒也沒有這樣不喜歡的感覺,會歡天喜地地跟著哥哥爬山嬉水,會在夏天來臨之前,尋覓在一棵棵樹底,從土里翻出那種小小的弱弱的透明的蟬的幼體,多的時候還可以賣錢,那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樂趣。

漸漸的,他在成長中有了不知不覺的思想變化。就因為他是個樸實認真的男孩,在努力的學習和如饑似渴地吸收著書本上的知識時,開始感覺到了家鄉的荒寂,山和水的貧瘠;喪事喜事時種種農村里繁瑣的陳舊習俗,以及鄉村人思想上局限在環境里,自然而然形成的不拘小節的言行。

也許那不過是一種,任何鄉村里都有的純樸和無做作的言行罷了,但對于不斷成長的他來說,卻成了一種淡然的無法抹掉的煩憂。

柳曉輕而易舉地考入了縣重點中學,直到上了高中,他的成績也只是算個中上,當然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和其他男生一樣,也熱衷于日本動漫啦游戲之類的,也參與男生之間對漂亮女生的品頭論足,多數時候他只是圍觀。偶爾有一次奮起寫了一封情書,偷偷地塞在一位自己喜歡的女生書包里。沒想到那女生竟把他的信交給了老師,並且在同學們的面前直言,自己將來是一定要考上重點大學,留在大城市里工作的,言下之意她是絕不可能嫁給這里的任何男人。

幸虧柳曉多了個心眼,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後來想來當時那封信其實算不上是情書,只不過是聚集了一些自以為是的贊美女孩子的詞匯而已。

那之後,他發奮起來。如同日本動漫里的主角那樣,問母親要來根白色布條,用紅色的粗筆寫上「奮斗」兩個仿佛燃燒著的,又像滴著熱血的大字,扎在腦門上,宅在自己房間里惡啃書本。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學習上,甚至連上廁所都要捧著書本不肯浪費一點時間。暑假來臨之時,別的孩子都在歡天喜地地玩耍,而他卻光著膀子關在屋里做功課,熱得汗流浹背,以至于蚊子們想吸他的血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僅僅用了一年的功夫,柳曉的成績就進入整個年級的前三名。他成了他們村里第一個考上重點大學的人,他倒也並不為此驕傲,雖然那封信以及那位女生的話,當時確實是刺激了他的神經。最主要的還是,他不想和父輩們一樣,甘心情願地守住這片土地,而恍然不覺地浪費自己的青春罷了。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講,柳曉都可以算是個淳樸的人,他倒說自己實在只是個平凡的人。就像一張白色的信箋,白得簡簡單單,隨眼一瞥感覺還是一片完好的白潔,可是當你真的在那白紙上用心寫字時,卻發現信紙上原本早印有圖案,是暗紋的。而此刻你已在那上面寫滿了無法抹掉的字跡,才明白了自己的大意。

「交個朋友,丫頭!」嬗的心似被細細的指甲,輕輕的一劃,「撲通」。

她家是典型的江南人,掐來算去家里所有的親戚或者裙帶上的親類,也都走不出江南這塊。從來就沒有人叫她過丫頭,「丫頭」听起來真是有些新鮮有些溫婉,還夾雜著一絲輕柔的甜蜜。仿佛就像不期而來的細雨,雖然打濕了衣衫打濕了臉頰,可當雨滴彎彎曲曲地帶著體溫爬進了嘴里時,卻有份脆微之喜。

他們屬于兩個世界的人,後來柳曉就是這樣決然地說。兩個世界?嬗以為除了生與死可劃分為兩個世界,在同一個地球上只能算是一個世界了。而他卻不同,他的兩個世界的概念是指農村和城市。仿佛他和她就是兩條一直延伸的平行線,永遠也不可能有交點。因為他生長在農村,而她生長在城市。

這依然不妨礙,他們倆就這樣不經意地相識了,是柳曉在大學里最後一個假期來臨之時。他告訴嬗自己還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戀愛,但這不能代表他是個對感情無法控制的男人。

他考上了重點大學後,就開始陸續收到那位高中時,曾經將他的情書交給老師的女生的來信。這位女生當然是不知道,其實那封情書就是柳曉寫的。信收得多了,他也就隨意地回了幾封,不外乎是一些問候之詞,她便自以為他們是在談戀愛了。

到了假期同學聚會,他再見到了她,她似乎沒有了高中時自己心目中那麼美好,也許只是他的眼界比從前高了。同學們都心照不宣地認為他們是戀人,聚會直到最後唱完卡拉ok時,已是夜深人靜,他送她回家。

那天夜里漫天群星,碩大的月亮如同燈泡般懸掛在他們的頭上晃悠,曖昧的夜風輕拂著彼此有些醉了的臉,更徒添了一份蠢蠢欲動的曖昧空氣。她把漸已豐滿的整個上半身,緊緊地擠壓在他的手臂上,令他感覺到了一股誘人的開始蔓延的酥麻。她的體溫無所不在地從原本就單薄的衣衫里月兌韁出來,侵襲著柳曉的肌膚,他覺得自己控制不住了。

他們站立在離她家不遠的樹下,月光下斜斜的影子重疊在一起,仿佛成了一個人。她把臉靠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說「我不想回去!好嘛!」柳曉真的有些心神意亂了,畢竟這個女孩是曾經暗戀過的。

「回去吧,這麼晚了,讓你家人看到多不好。」他推開她,為自己的自制力而驚訝且自傲。那樣的時刻那樣的花好月圓之夜,竟能狠心拒絕一個女孩的誘惑。他是潛意識地報了自己懵懂時期的一箭之仇。

「丫頭!以後誰跟你相處再不會無聊了,誰跟你在一塊兒都不會悶的。」相識不久柳曉就這樣對嬗說。

「撲通」嬗的心又讓細細的指甲輕輕地劃過。他們都喜歡藍色喜歡周華健的歌;喜歡韓劇喜歡看以及很多。

嬗開始習慣了他,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雖然沒有承受過生活的壓力。起初她倒也怕拉大和他的距離,總會避免提及自己的生活環境。漸漸的她想讓他知道自己,或者說是想讓柳曉知道一些未曾接觸過的世界和新鮮的事情,她以為即使他生長的環境和自己不同,但在很多方面他們都不約而同得近乎相似。

柳曉的一個寒假還沒過完,他們已經從開始嬉皮笑臉的瞎鬧逗樂,到彼此分不清到底該是克制還是繼續還是依賴還是隨緣,他們互相神游般迷離地不停呼喚著彼此的名字,仿佛一停下來心髒都會跟著丟失似的。

可以說的說了,可以想的想了,可以做的做了。柳曉感覺自己是愛上了她,卻開始動搖起來。越是有了情感越是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在動搖,越是感覺到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嬗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他要尋找個理由不讓自己徒添負罪感,他用了幾天在看似發呆中思來想去,他跟在母親的身邊,像粒太陽下的灰塵浮上浮下沒有重心。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讓母親看出他是有了煩憂,終于他還是不等母親發問先開了口說,高中時的一位女同學一直追著他,是不是就和她談呢?

母親不知道他和嬗的故事,琢磨著兒子就要大學畢業了,從來沒听說有女朋友,正愁著擔心自己兒子心高氣傲,將來說不定會找不到對象要打光棍。這下可好,終于有了談戀愛的心。

「就是她了」。母親停下手里的活,疼愛地看著兒子說道。

柳曉頓感又恢復了自信,決定了!戒掉嬗!他輕松地笑了,像從前那樣做錯了事母親卻庇護著他時,頑皮地笑了起來。母親默默地遞過一塊手巾,塞在他手里轉身離去。他很是奇怪,下意識地轉過頭看見衣櫃上的鏡子里,自己的臉上不停地流淌著淚水,人不人鬼不鬼地,而他卻渾然不知。

他開始和那位名叫「姍」的高中女同學談起戀愛,幸虧她們的名字同音。

返校後等待畢業的日子,他們頻繁地約會,柳曉確定自己戒掉了不久前那段銘心刻骨的情感。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里,腦海里飄起了周華健的,情不自禁地呼喚著︰

「嬗……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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