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兩鬢花白,步履 跚。一張報紙可以來回反復地閱讀,而每閱讀一遍都還是那樣新鮮有味。他已記憶衰退,不再像從前那樣炯炯有神地述說著他指導別人工作的偉績。而他每天卻記得不斷地尋找;繼續地尋找;翻來覆去的尋找。
清晨醒來,他模模身邊空空如也,便倍感驚訝。老太怎麼剛才還在,這會就不見了?這一大早天還沒亮能跑哪去了?于是起來 跚地嘴里喊著老太,在每個房間和每個角落里慌慌然地搜尋。睡意朦朧的兒子媳婦被他叫醒後,只能反復地告訴他,都去世兩年了,到哪里去找。天天如此,真受不了。
去世了?哦,這樣的啊。難怪看不到她了。
躺在陽台上沐浴著陽光瞌睡了一會,忽然間睜眼想起怎麼老太沒來和他說話。于是急急地起身出了家門,附近依舊沒見老太的身影,難道出了什麼意外?趕緊走進大樓邊上的派出所報警,自家老太好像失蹤了,讓警察幫忙給找找。他那不知所措,心急如焚的蒼老神情,開始總讓那里的民警們感動嘆息。天天如此,那份感動便化作了不耐煩,繁忙的警察總不能每天應付一個健忘的老頭,于是讓他家人將他看管好,別讓他隨意出門。警察告訴他,你家老太早就去世了。
去世了?啊,原來如此,難怪警察也找不到她了。
看了一會報紙,抬頭一下想起今天怎的沒人來送他去醫院。老太還在病房里等著他呢。于是自言自語地責怪每天送他去醫院的兒媳,然後模索著出門,居然記得那縱橫交錯車水馬龍的去醫院的路。到了老太住的病房,可是看到的卻是毫不相干的人躺在病床上。這可怎麼得了,一定是那些個醫生把老太給藏了起來,不讓他來看。于是他淚流滿面地怒斥被他逮住的醫生和護士,讓他們還來他的老太。那里的醫生護士個個眼楮潮濕,這是怎樣的人世間無奈的感情啊。次數多了,這感動也就淡卻了。還有那麼多的人等著治療,豈能天天為一個健忘的老頭浪費時間。醫生護士們對他說,你家老太死了,早就不在醫院了。
死了啊?我說怎麼那個病床上不見了老太的身影。
為了不讓他擅自出門,家里只好看緊他,沒人的時候就把門反鎖上。這樣也不會讓他一個人出門尋找老太而走失再給大家添麻煩。因為即使告訴他老太早已去世,轉過身他就要繼續尋找。對于他來說去世和死了根本就理解不了。
這就是我的外公。兩年前外婆拖著被病魔折磨的痛苦身軀去世時,念念不舍的就是白發蒼蒼的外公。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婚戀,幾乎一生相守,從未離開過。在外婆與日不多的日子里,即使是病魔纏身外婆仍然將所有的事情一一安排妥當,唯獨剩下外公讓外婆一展莫愁。
那些日子外婆每天諄諄教導著外公,以後她永遠離開外公的時候,千萬不能這樣,千萬不能那樣的千囑咐萬叮嚀。哦!哦!外公一本正經像個孩子似的點頭稱是。其實那不過是一如往常听著外婆說話罷了,根本想像不到世上還有生離死別會輪到他和外婆。可憐的外婆即不能帶著外公一起走,又擔心著外公離開自己後會和兒女們鬧別扭。唯獨沒有想到外公在沒有外婆的日子里,唯一記得做的事就是尋找失去的外婆。
外婆離開人世已有兩年了。可憐的外公就這樣一直不停地尋找著外婆。除了外婆沒有人可以幫助外公。我們只能眼睜睜地守著外公繼續尋找外婆。看著外公日漸稀疏的白發,和日漸衰老的面容。不知道該是希望外公能夠早點找到和他風風雨雨走過這人生漫長道路的外婆,還是不再知道或放棄尋找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