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眼前那個留著半長不短頭發的導演張著嘴看著我。長長的煙灰掛在他兩指間的煙頭上，時不時有一點點火星在其中閃爍一下，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
我尷尬的笑了笑，在會議上睡著這還是頭一次，實在讓人見笑。
導演——姓張，張導撇了撇嘴，仿佛白了我一眼，但我決定裝作沒看到。雖然沒有听到他們之前在說什麼，不過我馬上就從自己手中的筆記本上看到並回憶起了這次會議的主要內容。我們要拍一部電影，但是到底要拍什麼電影，還沒有討論妥當。
也許是為了緩解我的尷尬，左手邊那個本職是攝影師的小伙子咳嗽了一聲，吸了一口氣，頓時我就覺得環繞四周的煙霧淡薄了一些。他說道︰「所以我不覺得打擦邊球是個好主意，如果給上面留下了壞印象，以後再想做東西豈不是要被重點關注？」
我抬頭看了攝影師一眼，他發完了言，沖了笑了一笑。我也就扯了個笑容給他。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倒是一副利落的樣子，我們之前只見過三四次，算上第一次被介紹認識。他姓李，曾經拍過兩部電視電影和一部電視劇，听說技術挺不錯的，為人也很是和藹。
張導沒有理我，而是就這個話題繼續了下去。他口氣很硬地說道︰「這個擦邊球又不是涉及什麼敏感話題的擦邊球，怎麼會留下什麼壞印象？」說著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發現已經吸到了煙，于是在煙灰缸里捻滅了剩余的一點火星，又緩慢地說道︰「再說近些年來也不是沒有類似的電影上映，票房也都不錯。」
說票房如何，倒是輪到制片人發話了。制片人是個看起來有些威嚴的中年男人，也正好是我的上司。他有過一段不太幸福的婚姻，而這段婚姻最終只給他留下了一個叛逆的要死的閨女，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從來不開口要做什麼講述愛情和婚姻的電影。據說上頭不喜歡最後是悲劇的片子，但他從來都覺得婚姻就是墳墓，大家既然從根上的理念就不一樣，當然不必互相遷就什麼。
他有個十分諷刺的姓氏，他姓樂。樂總也抽煙，張導闡述自己的觀點的時候，他正好點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噴出了一陣濃霧，說道︰「現代神鬼的肯定不行，做個古代的什麼故事吧。」說著，他用夾著煙的手指了指我，說道︰「小邱，你是中文系畢業的，說說咱們有什麼古代的神鬼故事可以做。」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把我卷入了暴風的中心，瞌睡之神一下子從我身上逃竄而出。為了不要吸入這污濁的空氣，我也沒抬頭，悶悶地說道︰「倒是還有不少，但大多數耳熟能詳的故事已經都有前人做過了，沒被拍過的故事一般信息量都不夠足，對改編來說還是有一定困難的。」
樂總點了點頭，說道︰「也不怕，我相信你，你們。」他說著，看了看我旁邊的編劇，這個編劇約麼有三十來歲，我這是第一次見，听說還是挺有才華的，姓個比較少見的姓氏，瞿。我抬頭看了一眼瞿編，發現他眼神根本沒有聚焦，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皺了皺眉，一個編劇都心不在焉的策劃會議能開好才有鬼。
樂總看我倆都沒什麼反應，也不說話了。倒是張導點了根新煙，猛吸了兩口，說道︰「干嘛一定要古代的？都做古代的，有什麼意思？做電影得接地氣，古代的誰愛看？」
我倒是想說我挺愛看的古代的，不過又有人提出了反對意見。攝影師，我得叫他李哥，李哥說道︰「現代的爆米花電影人看美國大片就夠了，憑什麼看你的？」張導說道︰「我做的好，憑什麼就比不過美國的了？」李哥又說︰「你又憑什麼就說你做的比美國的好了？」說著，他看了一眼樂總，樂總也看著他，李哥咽了咽口水，說道︰「人有大把資金支持，能做最好的特效。再說鬼狐仙怪之類的，故事寫不好就是宣揚封建迷信，這不是找死呢？」
說到這兒，樂總看著李哥的眼神閃爍了一下，說道︰「資金不是問題。」又看了看張導，說︰「咱們要是能寫出好故事，你確定你能拍好？」
張導大聲說道︰「當然！」說著，他又看了看我和瞿編，吧唧一下厚嘴唇，說道︰「但這故事是真好還是假好就不是您能說的算了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張導，張導于是把眼神挪到了樂總身上。樂總伸手拍了拍瞿編的大腿，說道︰「那就看小瞿的了。」
瞿編渾身一顫，那眼神從渙散終于聚焦在樂總臉上。我嘆了口氣，一看就知道瞿編果然剛才也沒認真開會。
瞿編點了點頭，說道︰「我盡力。」樂總聞言笑了笑，說道︰「讓小邱幫你。」瞿編看了看我，我依舊給了他一個笑臉，他點了點頭。
張導仿佛又撇了撇嘴，我皺了皺眉。這個導演據說作品倒不是很多，但對于電影的理論知識掌握的非常嫻熟，動不動就來一段什麼什麼思潮，什麼什麼運動出來。我是個半路出家的，雖然對這些東西多少也有過一些了解，但畢竟不能如數家珍，于是只知皮毛的我每次听他大侃特侃都覺得頭疼。然而讓我覺得欣慰的是這一回張導也就是撇了撇嘴，沒有再搬出一套什麼理論來反駁樂總的決定。
于是會議就這麼結束了。我看了看表，這個策劃會議開了有三個半小時，從下午三點到六點半，已經超過了我平時吃飯的時間。肚子咕嚕嚕的開始抗議，我長嘆了一口氣，沒精打采的開始收拾筆記本。
會議室里的人陸陸續續的走了出去，我再一抬頭，發現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瞿編站在門口看著我，好像在等我。我咽了咽口水，問道︰「瞿編，咋了？」
瞿編笑了笑，就這個仿佛充滿了自信的眼神沒來由的讓我渾身一寒，只好報以一個職業笑容。他推了推眼鏡，說道︰「樂總說過你有公司專門用來給編劇工作的公寓鑰匙，咱們什麼時候過去？」
我瞪大了眼楮，說道︰「樂總說的？他啥時候說的？」要知道，這套公寓一般就是我去打掃，好歹也是有一些貴重物品的，樂總還從來沒讓我覺得陌生的編劇就這麼住進去工作過。
瞿編眼楮彎了彎，答道︰「你邊收拾東西邊發呆的時候。」
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訕訕地說︰「這樣啊……那咱們這就算定了，開始工作了？」
瞿編笑容仿佛溫暖了一些，說道︰「沒有，沒定，走時候樂總說讓咱們還是先準備準備這個‘古代神鬼故事’，看看有什麼有意思的沒有，稍微整理一下，下次開會再商量。合適不合適的，不可能一次會議就訂終身。」
我長出了一口氣，還好不是這麼草率的決定。心情轉好，笑容也就多了幾分真誠，對瞿編說道︰「那要這樣，也不用去那公寓，那公寓里什麼都沒有，咱們還不如就在公司查資料呢。」
「這公司能有什麼資料？」我仿佛看見瞿編輕蔑的一笑，他說道︰「只用網絡可不靠譜，小邱啊，做事兒敷衍要不得。」
我趕緊否認，說道︰「我不是敷衍，您要覺得不合適，咱也可以去圖書館或者書店，實在不行去我家也可以，雖然資料也不見得就多全吧，鬼故事還是有幾本的，甭管是鬼吹燈還是哈利波特，都有。」
我這番話讓瞿編很是嘎然失笑，他說道︰「光看這些那可不行，會有版權糾紛，有古代的麼？」
我抓了抓頭，說道︰「搜神記，聊齋志異，好像也有。」
瞿編點了點頭，說道︰「你什麼時候方便？」
我一听，他這是要來我家了，其實我不太喜歡陌生人來我家，何況這孤男寡女的，更何況我作為資深腐女有太多不能見人的東西！我開始後悔為什麼開這個口，張了張嘴，說道︰「其實也就這兩本，要不咱們去圖書館？」
瞿編搖了搖頭，說道︰「圖書館怎麼討論，還是去你家吧。」
我抹了抹汗，這時電燈突然閃了一下，嚇得我又出了一身冷汗，不留神的張嘴四顧說道︰「我靠，怎麼了？」話一出口我就有點後悔，淑女形象沒了！然後定楮一看，瞿編還是十分鎮定，倒顯得我膽小，于是慌忙應道︰「那什麼，明天中午您過來就行。」
「中午？你這每天辦公時間就半天啊？」瞿編笑了笑，說道︰「你中午才起？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公司平時應該五點下班，我也不信你每天自覺加班干到半夜，平時你都干什麼？」
我嘿嘿一笑，誠實地說道︰「晚上沒事兒的話就打游戲。」
瞿編倒是沒有說什麼玩游戲不好的言論，也沒教育我要好好工作，更沒說起讓我耳朵起繭的‘女孩子要在十二點以前睡覺否則皮膚會加速老化到時候沒男人要’，只是笑了一笑，說道︰「那就明天中午吧，十二點。你家在哪兒？」
這是頭一次我說熬夜玩游戲而沒有被教育，我有點驚訝地欣喜，連之前不喜歡陌生人來我家的不舒服也煙消雲散了，于是痛快答道︰「三口區玉生園四號樓四單元四零四。」
「這個地址……你這個人真有趣。」瞿編仿佛驚訝了一下，隨即對我展開了個花兒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