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眼模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他,他依然是初見的模樣,一身黑衣,腰佩長劍,筆直地向她走來,伸出溫暖的大手︰「來,我扶你。」
風吹過,他玄色衣袖上的銀色花紋象閃爍的電流,刺痛了她的雙眸。
他拉著她跪在楊廣龍椅前︰「皇上,她就是微臣的未婚妻。」
「從現在開始,你是我娘子。」紅羅帳,錦繡床,他把她摟在懷里,溫柔地看著她。
洛陽鬧市,他看著她手里的短刀,語氣低沉︰「周禮所言,送匕首意味夫妻離散,恩斷情絕。」
一語成畿,她所愛的男人,她的蓋世英雄,他永遠離開她,永遠不會再回來。
心象冰凍的河面,緩緩裂開,痛到無法忍受。
低下頭,她緩緩拔出短刀,痴痴地看著它,短刀閃著冷冷的寒光︰「夫君,我知道你一個人走得很孤單,你放心,我很快就來陪你,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屬于我,我們不能同生,但求同死。」
短刀高高舉起,滑向雪白的肌膚,結束吧,所有的一切,全部結束,這個亂世本就不屬于她,找到了最親最愛的爺爺,真心地愛過,痛過,哭過,她已經了無遺憾。
突然,一只手猛地扣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拍,短刀月兌手飛出,當的一聲撞到石碑上。
李靖將她猛地拖起來,幽深的眸子黑沉沉一片,一向平穩的語氣夾雜著壓抑的憤怒︰「雙兒,你瘋了。」
她只是看著他,木然地看著。山風無語,輕輕拂起她的長發,凌亂地飄蕩在風中。
李靖單膝跪下,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聲音有些沙啞︰「你還這麼年輕,你為什麼不肯珍惜上天賜給我們的生命,沒有宇文成都,你還有我,還有你的秦大哥,程二哥,還有很多很多值得你珍惜的東西……。」
打斷他的話,笑輕輕溢出她的唇角,聲音低得象夢囈一樣︰「他不是最好的,但他是我最珍惜的,李公子,你沒有失去所愛,你不會明白。」
李靖皺緊眉頭,語氣無比苦澀︰「我怎麼會不明白,只要你心里對我有半點情意,我都不會放手……。」
輕輕推開他,退後一步,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李公子,你是你,我是我,你有活下去的權利,我也有不活的權利,你又何苦攔著我。」
李靖沉默片刻,突然一步上前,握緊她的雙肩,咬牙道︰「如果宇文成都還活著,你還會這樣輕賤自己嗎?」。
心一顫,她抬頭仰視他︰「人死不能復生,李公子,你不要騙我了。」
李靖突然松開她,站起身,拔出腰間的軒轅劍,拼命挖那座墳。
她驚呆了,撲上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麼?」
李靖推開她,一下下,挖起墳土,拋到身後,寶劍鋒利無比,堆起的墳很快被他挖開一個大坑,他跳下去,向她伸手︰「你來。」
她拉住他的手,躍下墳坑。
李靖緩緩運功,推開棺蓋,她探頭一看,棺里空空如也。
腦子里轟的一聲大響,她扭頭看著他。
李靖臉色很沉,語氣更沉︰「我奉大王的命令,在戰場上搜尋了幾天,一直沒有找到宇文成都的尸體,只有這柄軒轅劍,插在一個唐軍將領心口上。」
一陣狂潮襲來,險些把她撲倒,心急跳,分不出是狂喜,還是苦澀,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聲音顫顫地發抖︰「你是說,我的夫君可能沒死?」
李靖沉重地點了點頭︰「是。」
「那……你為什麼騙我們說他死了?」她顫顫地站著,看著他。
李靖低下頭看著她,輕聲道︰「雙兒,我知道,他是你最愛的男人,我曾經自私地想,如果他死了,你會不會喜歡我,現在我終于明白,在你心中,他是不可替代的。」
她呆立良久,身子突然晃了晃,險些摔倒,李靖急忙扶住她︰「雙兒,小心。」
她無力地靠在他肩上,低低道︰「他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找我?」
李靖嘆了口氣︰「也許他有別的原因,也許他受了重傷,也許……。」
她抬手止住他,笑得有些恍惚︰「不論如何,只要他還活著,我就很開心。」
李靖低下頭,深深地看著她的笑顏。
渾身突然象抽空一樣無力,依靠他的支撐站住身子,她象夢囈一般低聲道︰「李靖,送我回家好嗎?」。
李靖一愣︰「家?」
「我的家,在洛陽鬧市,門外有兩個巨大的石獅子,後面有一個花園,那里種滿鮮花,很美很美……。」
李靖俯身一看,發現她已經靠在他胸前睡著了。
眼中瞬間溢出無限柔情,小心地將她攔腰抱起,少年唇角蕩開一絲淺淺的笑意。
一夢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眼前熟悉的擺設,熟悉的景物,竟是她和宇文成都在洛陽的家。
她立刻披衣起床,推門而出。
花園里,早已滿目蕭瑟,冬風卷起地上的落葉,蕩來飄去,卷上半空,又墜于風中。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那個玄衣少年,他手中執著一枝碧綠的長簫,立在回廊下,傾心吹奏,動人的旋律從他唇間逸出,回過頭,他遠遠地望著她,漂亮的眸子里含著淺淺的笑意。
「夫君。」她向他奔過去,輕輕伸出手,握在手中的只有一縷涼風。
她痴痴地停住,看著自己的手,冬天的風不斷從耳邊掠過,越來越大,突然,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掌心,她緩緩抬起頭,天空飄飄灑灑,無數細碎的小雪花,紛紛揚揚,漫天漫地,飄墜而下,落在她頭上,發上,手上,涼涼的,漸漸卷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