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衣驀地睜大了眼楮羅衣香第218章善章節。
潛叔站在她面前,從他身體里散發出來的那種與世隔絕的氣質險些將她擊垮。
她剛才听到了什麼?
大限將至?半載余生?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頭來看著潛叔。
潛叔嘴角微微揚起一個飄忽的笑,他對羅衣點了點頭,說︰「四年前孟小姐和公子不能在一起,如今,孟小姐已為人婦,自是也不能與公子在一起了。然而公子心心念念的,也不過是與孟小姐再次的相聚。公子時日無多,所求無多,孟小姐若是感念故人之情,還望……答應在下這個請求。」
羅衣雙眼泛上潮濕,她鼻頭酸澀,怔愣地看著潛叔。
廢了好大一番功夫,她才深吸一口氣醒悟過來,低聲地,像是怕嚇到什麼一樣,輕輕地確認道︰「淵離他……時日無多了?」
潛叔飄渺地點了個頭,說︰「是。」
這一聲「是」听在她耳里卻有如催命魔音。
羅衣踉蹌地後退兩步,她看著潛叔由始至終雲淡風輕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臉都有些模糊了。
前塵往事仿佛漲來的潮水一般涌現,拍打著她顫動的身體,每一個笑,每一次哭泣,仿佛默片一般在她腦中閃現。
然後所有的一切定格在最後他們分離的場面,那一片大紅色,那一襲淵離母親一針一線親手繪就的嫁衣,還有淵離嘴里泛出的鮮血。
和他那一日在瀚海崖邊胸口冒出的血紅漸漸吻合。
原來她的生命中所存在的最亮的顏色,不是太陽發出的金光,不是四年厲兵秣馬中銀槍擦出的寒光,也不是楚戰那一望進去就會深陷其中的漆黑,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鮮艷的紅,覆蓋了她整個眼楮的奪目的顏色,佔據了所有她心里本該有的其他色彩,牢牢控制著她此時的思想、行為、情緒,讓她一時間宛如跌進了無邊的紅艷。那紅逐漸刺目,刺得她心口都在犯疼。
猝不及防之間。她渾身癱軟,跌坐下去。
潛叔靜靜蹲,伸手扶了她一把,道︰「孟小姐,拜托了。」
淚水奪眶而出。
我曾經以為你要麼已經死了。要麼過著忘記我的生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這樣也好。這樣也好。然而四年之後你卻重又出現,以一種近乎讓人瘋狂的姿態站到了我的面前,依舊馥郁的蘅蕪香氣。依舊淡然平和的眸子,依舊安和寧雅的臉,卻帶給我如此大的震撼和心悸。
然而你這樣的出現,卻又讓我情何以堪?
淵離,你的羅衣如今已經是別人的妻。在萬人眼中高高在上的戰字營鐵衣王,天下女子的楷模,帶著一支萬人娘子軍的人物……我身上背負的責任重于泰山,需要我的人太多,可你出現了。我要如何選擇?
到底我是你的情劫,還是你是我的心劫……
羅衣慢慢捂住了臉。淚水源源不斷地從她手縫中滑落,然而她至始至終沒有發出一聲哭泣的聲音,唯有隱忍的哀嚎從嘴里溢了出來,听得人心都揪緊了。
潛叔默默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再次說道︰「孟小姐,拜托你了。」
這一年,佔北元年,南北大戰掀開序幕,戰字營主帥楚戰身先士卒,領兵鎮守金河南岸,派大將羅玨,揮師北上,不再做一只蟄伏的獅子,南方大地揚起了它高貴的頭顱,伸出利爪,仰天長嘯,開啟了爭奪天下的大幕。
然而楚戰之妻,戰字營鐵衣王孟羅衣卻莫名失蹤,無從尋覓蹤跡。
羅玨以佔北皇派遣使者意圖不軌的「荒誕理由」,從一名心狠手辣的審犯酷吏,搖身一變,成為先驅大將,率三萬戰字營軍,以季常為副將,十萬南方軍為王牌戰師,強渡金河,殺金河成愨旗下一萬佔北皇軍。
金河一役,伏尸一萬,流血漂櫓,沿岸土地、河流成了一片紅色。
戰事,一觸即發。
而此時的羅衣,卻在蘅蕪山的草屋之中,靜靜地伴著一個男子。
他有修長的手指,最喜歡幫她梳理亂糟糟的頭發;他有如櫻花一般顏色淺淡的唇,嘴里總是吐露著淡淡的藥氣;他身上有好聞的蘅蕪香草的味道,陪著他總是讓她心安。
他每日會不停地咳嗽,聲音細碎伴著喑啞,讓她每每听到都會忘記了呼吸。
她怕,怕他一咳嗽起來就堵住了氣,然後再也無法呼吸。
她甚至都不敢在這時候雙眼緊盯著他。
「羅衣……」
他總是這樣叫著她的名字,用那雙如大海一般包容的眼眸看他。
如今的他再也不用掙扎于對大楚皇帝的父子之情,他可以安心地睡,安心地喝藥,安心地養病,安心地枕著她的腿,听她輕聲地說話。
她會跟他說一些連她都已經記不大清楚的童話故事,她說善良的美人魚,說善良的白雪公主,說善良的小紅帽,說善良的灰姑娘……
然後他會笑著回答她說,這些女子都太善良,太善良了,總要吃虧的羅衣香218章節。
他會捏捏她的手,說︰「就好像你一樣。」
他的這半載光陰,是他此生賺來的,最大的財富。如果身邊沒有她,他這一輩子的遺憾便無從填補。
她來了,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即使他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他太自私,他沒有顧及到面前這個柔聲說話的女子已經是別人的妻子,她身上有她的擔子。四年的時間造就了一個不一樣的女子,她的雙手握的不是針線,握的是長槍;她的身上穿的不是綾羅,穿的是戰袍;她的嘴里念的不是詩詞歌賦,念的是行軍之道……
他一早就知道,若是跟了他,她這一生便只剩下淒淒慘慘的歲月。
而另一個男人,卻可以把她打造成一枚光彩奪目,讓世人無法直視的美玉。
可他要如何甘心……
是他先愛上她,也是她,先愛上他的……
今日天氣晴好,羅衣曬了被子,笑著走進了草屋,笑得香甜︰「外頭太陽好著呢,要不要出去曬曬太陽?難得還有一些微風,也不曬人。」
淵離笑了笑,撐著床站起來。
羅衣趕緊過去扶了他,默契地一手搭了他的手腕,一手摟過他的腰,沉聲道︰「小心。」
淵離便笑,眸子溫潤似水︰「不用那麼小心,我不會那麼容易就摔倒的。」
「上次就摔倒了一些,注意些總沒有錯的。」
羅衣抿了抿唇,小心地扶著淵離走了出去。
外面院子里有咸柯做的秋千架,後面還有靠背。羅衣扶著淵離坐了上去,她則挽了袖子繼續去拍打被子。
「被子要拍松了,太陽曬軟和了,晚上蓋著才舒服。」
羅衣對淵離笑笑,淵離靠著秋千輕輕蕩了起來。
不處于寒冬的蘅蕪山隨時都會讓她驚艷,她終于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蘅蕪草,在太陽光下,隨著風吹而浮動,一陣沁人心脾的香味便迎風而來,那晃動的蘅蕪草亦成了她眼中最美的風景。
而她在別人的眼中,也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淵離看著羅衣,在她縴細的手腕拍打被子上揚下抑的幅度中,在秋千上下擺動的催眠中,漸漸闔上眼楮。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有一道他無法企及的門,他一直看得到那扇門,朝它走著,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走到門邊。他的手伸得長長的,他步伐急切,卻仿佛是在原地踏步一般,門還是隔得那麼遠,他看得到,卻模不著。
四周是黑暗的,只有那扇門散發著亮光,他就一直在黑暗中行走,不知道累,不知道停息。一直走,一直走……
羅衣回過頭來,便見到淵離已經睡著了。
她慢慢地走過去,屏緊了呼吸,顫抖著手伸出食指,漸漸靠近他鼻端。
她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也隨之停頓的聲音。
半晌,她無聲地長舒出一口氣,緩緩收回了手,慢吞吞地坐了下來,眼楮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秋千還在小幅度地擺動著,男子微微垂著頭,往一邊偏了些,呼吸微弱,卻還是在呼吸著的。他眉目溫潤,氣質如玉樹蘭芝,總給人一種溫和的享受。
她這才仔細看他的眉眼。
眉毛疏淡,許是因為生了病,所以沒什麼光澤。眼睫毛卻仍舊很長,似梳子一般蓋在眼楮上。不太高也不會矮的鼻子,下面是一張沒有多少血色的唇。
下頜線條柔和,脖子上似乎還能看見一股股的青筋。
他的耳朵潔白如象牙,睡著的時候就像一個等到公主吻醒的王子。
他美好地就像一個夢。
羅衣漸漸流下了眼淚。
她怕,若是有一天,她伸手到他鼻端,探到的不再是均勻的呼吸,溫熱的氣息,而是一片冰冷,再也沒有熱氣噴薄,她要怎麼辦?
離她而去的人太多了,難道,又要增加一個嗎?
她不知道,她甚至問自己,陪在他身邊就是為了等待他的死亡嗎?
她不想!
她隔離了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解釋便帶了淵離回了蘅蕪山,在這兒住下來已經一月有余了。似乎戰爭早就離她遠去,她身上所有的擔子都卸了下去——
可是她知道,不會的。
自然不會的。
第二日,四宛給她帶來了一封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