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春 十九 歸期

作者 ︰

冬寒料峭,霜露粘連在薄薄的楓葉上。榮瑾推開窗子,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凍得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忠國侯府不比孟府,如今喪期已過,她這個孟府二少女乃女乃再留在這里,怕是要引人非議。只不過,老太爺遲遲沒有回去的打算。榮瑾也曾多次暗示慶姥姥,奈何慶姥姥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就是閉口不提回去的事情。眼見年關將至,榮瑾越發覺得難耐。

「湘南氣暖,紅楓滿山。你此番去若是見得美景,不要流連。且記著紅葉落盡之時,京都尚有人盼歸。」離去時,他的溫潤耳語尚在耳畔。

如今忠國侯府紅葉落盡了,她的歸期尚遲遲未定。想起孟時騫的時候,榮瑾心中總是一陣暖意縈繞于心。他是她在這個未知世界里第一個對她真心好的人。這身子的主人逃婚不說,更是與人私定終身。唯有他不曾給過一言半語的嘲諷,只是和藹勸慰。雖然至今,她仍然未曾打消日後和離的念頭。但是,她心中卻堅定一點那便是決計不能做出傷了他的事情。

屏風後珠簾作響,榮瑾回頭,瞧見是紫鳶興高采烈的跑進來,紅撲撲的小臉上帶著些許汗水,一邊喘氣一邊道︰「女乃女乃,孟府,孟府,孟府來人了!」

榮瑾听見孟府二字,心已是提起來了。紫鳶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拍著胸口,待到氣息平穩後,這才道︰「二少爺,派了孟管家請您回去。」

「可是家中有事?」榮瑾問道,神色略顯擔憂。

紫鳶笑得直不起腰來道︰「哪里是,小姐想得太得多了。是小少爺。小少爺下個月便是五歲誕,二爺請您回去幫著辦五歲誕。」

榮瑾微微放松,臉上微露莞爾︰「寶兒這麼快便道五歲誕。」

清冷的夜里,少有幾只寒鴉駐留枝上,天上未滿的明月將南山院的長壽松影子拉得老長,斜斜的仿佛一根細長的竹子。月彎如鉤,吊起她的心事。良禽擇木而棲,眼下看來孟老夫人這一個大樹是靠不住了。她所能依托的便只有沈氏。若是此番回去,便是無功而返。難得有這麼一次和沈家搭上線的機會,榮瑾本能的不想放棄。但是,她又禁不住想到寶兒那張胖嘟嘟的臉,若是知曉她不回去,定是會氣得嘴撅得老高,在房中大發脾氣吧。

紫鳶見自家主子臉上笑意漸褪,反是滿面神傷,心中不由嘀咕︰這是怎麼了?這幾日難不成吃得虧還不夠?都險些叫那登徒子欺了去,再不回去,只怕是要被生吞活剝了。思及薛超,腦海里仿若又浮現那劍眉之下眼中浮動的光影合著皚皚白霧,半遮掩間,嘴角噙笑,倒讓人想起山中的魑魅魍魎。心中暗驚,難不成女乃女乃她……

心煩至極,榮瑾索性甩了手中的一本冊子,走到窗台面倚著。那眼前似乎都滿山的紅葉。君問歸期未有期,巴蜀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共話巴山夜雨時。蠅頭小字提在霜紅楓林圖上,落款處表一瑾字。榮瑾的字雖是不精美娟秀,但工整處自然流淌出一番才氣。一眼瞧去,也不遜色于人。

「紫鳶,你將這個帶給丁伯。讓他交給二爺,二爺自然會懂。」榮瑾將畫卷收好,用柳木匣子裝封。

紫鳶小心翼翼雙手接過,抱在胸前,匆匆而去。

榮瑾倚門而望,風霜之肅殺,葉落而摧之。但願,她這一步棋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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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殯天,家中大權重新落入忠國侯夫人之手。榮瑾在府上又叨擾了數日,只見前幾日,那些家僕尚且對這西廂房態度陰晴不定。送來的果茶點心都在中上之等。近幾日,榮瑾院子的奉茶的丫鬟和老婆子等下人的態度就起了細微的變化。

「要死的,這麼冷的天氣,叫她去拿些燒炭來,怎麼去得這麼久。」見榮瑾不由呵氣捂手,跺腳取暖,紫鳶也是坐不住了,蹭得站起來,怒道,「女乃女乃,您先等著。我先去瞧瞧。」

榮瑾點點頭叮囑道︰「外面天冷,若是實在找不著,干脆自行取些回來算了。」

紫鳶柳眉倒豎,叉腰道︰「女乃女乃,你是菩薩心腸,我怎麼能放過這小賤人!前幾日,她背著您日日往三女乃女乃那里去。生怕得人家不知曉她的身份似的。我瞧見她的嘴臉就覺得惡心。虧著女乃女乃你行事光明磊落,若是落了口實在那小賤人手里。她指不定怎麼張狂呢。」

人都是捧高踩低的,若是她哪一日風光,自然便有人回來巴結。這道理早在前世,榮瑾就已經領悟的透徹。

「紫鳶,兵書有雲,以靜制動,以安制暴,以不變應萬變,此乃兵家上策。知道麼?」榮瑾捶了捶稍有僵硬的腿,諄諄教導道。

紫鳶撓頭撅嘴道︰「我的小姐,我最頭疼這些了。你要我劈柴挑水,洗衣做飯,這些我會。大道理什麼的,可千萬別說。紫鳶生得愚笨,小姐就放過我這塊朽木吧。」

「誒•••」榮瑾還未開口,只听見木門 當一聲關上。一陣腳步急促而去。

榮瑾不由大笑。紫鳶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人家文鄒鄒的給她講大道理了。捉住了這一點,榮瑾茶余飯後,少不得調侃她幾句。榮瑾雖然知道,紫鳶對自己這麼好,或多或少都因為這身子的主人曾經有恩與她。不過,這不妨礙榮瑾信任紫鳶。更何況,她手中有更大的籌碼能讓紫鳶為她甘心效命。

紫鳶一路小跑,寒風瑟瑟里,凍得雙頰發紅,一邊跑,一邊咒罵杏兒。走了約莫一炷香是又冷又餓。忽而聞著一陣紅棗糕的甜香,不由順著香味就走了過去。一路尋香到了廚房。

熱騰騰的灶台上冒著白氣,籠屜上散發出陣陣清香。紫鳶撩開一個瞧了瞧,里面正是做成了蓮花座狀的紅棗糕。一朵朵仿佛是滴血的紅蓮花。四下無人,紫鳶探了探腦袋,最後忍不住拿了一個嘗了一口。

入口軟糯,甜而不膩,這等美味一定要多拿幾個回去叫小姐也嘗一嘗。紫鳶七手八腳的拿了個食盒裝了滿滿一盤,又順勢在邊上揀了一盆子燒炭。正巧踫見二房外院的灑掃小廝來幫忙。

半個時辰過去了,榮瑾見紫鳶還未回來,便擔心她在外面與人起了口角,不由在房內來回踱步。

「女乃女乃,你可別轉了。轉得老身頭都暈了。」瑞生家的媳婦子拉住坐立不安的榮瑾,強扯著她坐下道,「紫鳶那姑娘雖則笨,卻是傻人有傻福。沈府不比孟府,沒準是不識路,正在哪出轉悠呢。」

榮瑾想了想,心覺有理。這才沒有出去找她。

正說話呢,院子外面一陣喧嘩。外面的丫鬟稟道︰「紫鳶姑娘來了。」

紫鳶得意洋洋的走進屋道︰「女乃女乃,你瞧瞧。我可在廚房里找到好東西了。那蒸籠上蒸著的紅棗糕味道聞著真香。奴婢瞧著可人,就拿了些回來給您暖暖胃。」

瑞生家的確不贊同的皺了皺眉道︰「紫鳶姑娘,女乃女乃叫你去取炭火,如今怎麼燒炭沒取來,卻擅自拿了這些吃食。這地不比韓府!」

這話一出,紫鳶便怒了。這不是明著說榮瑾出身低微,家里下人不知規矩麼!她「啪」一聲將食盒里的糕點放在桌上,轉身先向榮瑾先做一福,隨後轉過身道︰「我們韓家自然不比孟家,韓家下人哪敢在主子面前哪敢訓斥下人!孟家就不一樣了。說是下人,個個心比天高!若不是身份礙著,只怕是要爬上主子的床了!」

「你!」瑞生家的臉上五味陳雜,一口氣郁結胸口,礙著榮瑾還坐著,不敢造次。只得忍下來,暗咬銀牙︰這丫頭最好小心著,不要落到她手上。到時候,她叫她跪在地上叫自己祖宗女乃女乃!!

紫鳶洋洋得意得沖著瑞生家的揚了揚下巴,隨後站到榮瑾身後。

「紫鳶,又說笑了。」榮瑾雖是嘴上責備,眼中卻是一股笑意。瑞生家的在背地里做的那點子事,她能不知道!若是以為她這個閨房里的女乃女乃什麼都不知曉,也太小看了她了。不過,她也不曾將那個還未長大的小妮子放在心上。她自以為去老太太面前去請個命,就能將自家表妹送入府中伺候孟時騫。看她也不是個聰明人,怪不得慶姥姥不曾將她當做心月復。

「莫怪,莫怪。紫鳶這孩子就是在府中叫我給慣壞了。就是嘴大,你別往心里去。你家妹子,我自會給她找個好去處。我們韓家雖然不是大戶人家,在江南也算是有些勢力。倒認識不少府上老爺招妾室,不如拿了你妹子的畫像薦了去。」榮瑾和藹道。

瑞生家的一听,心中一動,兩相比較,與其期盼著高不可攀的相府,倒不如去江南富商家中做個妾室。若是妹子得寵,那家中那唯一的弟弟便能除了奴籍。再過幾年,考個進士,謀個一官半職,豈不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有了這般設想,便化作滿面的笑道︰「女乃女乃,勞心。奴婢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能得的女乃女乃拂照。女乃女乃,從今後有何吩咐,只消告訴奴婢一聲。奴婢就是拼了這幅身子都幫您辦到。」

榮瑾拿起那一塊紅棗糕,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隨後,將糕點放入嘴中,入口綿密。比起孟府專請的那個江南糕點師傅更勝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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