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春 二十九 設局

作者 ︰

陳年老舊的樓閣散發出一股子霉味兒,破損的木板吱吱呀呀作響。里面的陳設不多,一對圓口粗頸瓶,一幅仙鶴圖,正上方的掛著一個巨大的忍字,仿佛是故意顯示這樓的主子軟弱隱忍般諷刺又可笑。

「原以為就是外面瞧著舊了點,沒想到里面也是這般破破爛爛的。」紅玉厭惡的皺起眉頭,以手掩鼻,面色不大好,顯然是不適應這股子霉味兒。

正面的仙鶴圖後面就是樓梯,兩旁扶手都褪了色,瞧著歪歪斜斜的,仿佛很快就會塌了似的。

紅玉忍不住抱怨道︰「好歹也是個妾啊。住得地方這樣的破舊,說出去真是丟了我們相府的面子。也不知丁嬸是怎麼辦事的。」

「閉嘴。」榮瑾瞪了紅玉一眼,「家中用度什麼時候輪到你來饒舌了?怎麼喜歡管事,不如將你指了去郊外的莊子里的管家。到時候有的你管的!」

紅玉被榮瑾這麼一說,耷拉下臉,再也不多說半個字。

走至二樓,里面才真真有個女子閨房的樣子。左右各分一間房子,左側門前催著棉布簾子,瞧著像是主房。紅玉上前敲了敲門,沒一會兒門開了,安倩走出來,做了萬福道︰「二女乃女乃您可來了。我們女乃女乃正等著您呢。」

榮瑾見安倩身在內室仍然一身棉襖褙子外加上手袋,心中不由為這對主僕暗苦。想來大房潑辣更勝傳聞。

打了簾子,入門便是一繡百鳥的屏風,屏風上的百鳥活靈活現,像是要飛出來一般。榮瑾一時心儀,便多一句道︰「這屏風倒是漂亮。」

卻見安倩轉身道︰「女乃女乃不知,這般精致的東西都是出自我們女乃女乃的手里。」

榮瑾心想︰有這樣的技藝這範氏也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無用,沒準還是個可用的。現下,她要對付甄氏,還少不得這顆棋子呢。

饒過屏風,細一瞧屋里的擺設,也覺得太過樸素,實在是少得可憐。除了些家具,連百花簾都沒有。

範春兒一見榮瑾,便似見著救世菩薩似的,趕過來做了萬福道︰「承蒙二女乃女乃照拂,妾感激不盡。」

榮瑾雙手攙起範春兒,和藹道︰「範姐姐如何行此大禮。快快起來,地上涼,若是凍著了便不好了。」

正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榮瑾心想︰這紫鳶腳程倒快,這麼快就送東西來了。

果不其然,方才的小丫頭帶著一筐子銀炭和幾床被子來了。

範春兒受寵若驚道︰「這,這……這怎麼好意思。二女乃女乃破費,竟親自送了這些來。」說著說著,情不自禁竟哭起來。

身旁服侍的丫頭安倩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忙勸道︰「女乃女乃,您這多不好啊。二女乃女乃還在呢。幸得沒有旁人,不然還以為人欺負了您呢。」

範春兒經這一說,連忙止了淚,只是眼眶還紅紅的,又見榮瑾正看著自己,面有羞色道︰「讓二女乃女乃瞧了笑話。還請里面坐。」

地籠上加了炭,點上火,屋子便漸漸暖了起來。範春兒和榮瑾同坐在榻上,安倩沏了茶送過來。

範春兒尚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女乃女乃見笑了。我這兒沒什麼好茶。」

榮瑾反倒不以為意,啜飲一口贊道︰「這陳年龍井的味道也極好。」

「女乃女乃說笑,這龍井擱置了三年,都有些返潮了,如何能有好味道。誠如我也沒有三年前那般。」由茶思人,範春兒不免自哀。想當年,她何曾不是風光如同眼前的這位新人,可是自從三年前她胎死月復中,這閣就再也沒有人踏足了。人走茶涼,世情冷暖,如何無常啊。

心有怨恨,才有斗志。若是一味懦弱,也不是一步好棋。榮瑾心中對這位失寵小妾評價更上了一層。

「範姐姐不要妄自菲薄,您現在手中不是有極好的籌碼麼?」榮瑾放下手中的茶碗,若有所思的瞧著範春兒的肚子。

範春兒面露驚色,捂住肚子,結巴道︰「二女乃女乃,如,如何得知?」

「我如何得知不重要,重要的是範姐姐想不想保住這個孩子?」榮瑾慢慢靠近範春兒,直直的盯著她的眼楮,仿佛要將她心中所想全部知曉一樣。

眼前的眼楮宛若秋水,睿智中帶著一絲憐惜,範春兒的心似乎猶豫起來。她想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拼她一拼。這個新二女乃女乃是孟老夫人的親佷女兒,沒準她今日來是老太太授意的呢。方才,她見這韓氏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和甄氏相斗定不會輸。她何不暫避她羽翼下,讓她為她這一胎保保駕護航呢。只是……

見範春兒久久不言,榮瑾知道她定是在權衡,便一橫心,加一把力,誘道︰「範姐姐難道從未想過,想三年前一般風光麼?範姐姐難道也不曾想過正妻之位麼?我雖進府不久,但是大女乃女乃的所作所為,人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苛待下人不說,還縱容她的幾個親戚在府上作亂。寶兒辦六歲誕里,府中花銷巨大。可這東西卻不見是最好的。我瞧著就是大女乃女乃做的手腳。」

範春兒對榮瑾接手辦壽誕一事還是略有耳聞。她本還疑惑為何她竟這般不遺余力幫自己,現在一听心中霎時明白了。

「二女乃女乃說這話可是當真?」範春兒被那個取而代之的想法打動了。她連做夢都不曾想過,最多也只是希望自己生下孩子後能有一張合婚聘書,至少日後失寵也不至于被賣出府。

「只要是有心,什麼不能成真的。我便是最好的例子,不是麼?」榮瑾指著自己,沖範春兒緩緩一笑,極盡雍容,「多少人爭先恐後想要嫁入相府,可最終卻讓我一個商賈之女成了名門嫡妻。範姐姐,有我這樣活生生的例子在,你何愁不能成妻呢?」

範春兒只覺得眼前的這個雍容富貴的女子仿佛是自己今後的樣子,心中的多年來壓抑的苦楚羞辱都在這一刻通通浮現。是啊,長房失德,她為什麼不能取而代之?誰說她便是一輩子的丫鬟命,如今不也當姨娘了麼?

她的心中躁動不已,仿佛有個聲音在訴說相信她,相信她。她終于敵不過,開口道︰「二女乃女乃英明。我和我月復中的孩兒就托付給您了。」

榮瑾頷首笑道︰「恭喜範姐姐為自己選擇了一條最正確的道路。姐姐放心,你且安心養胎。明日,我便去和母親稟報這個喜訊。即可安置一批人來服侍你。」說罷,便起身道,「今日來了,我還為姐姐帶了一份禮算是預祝姐姐早得貴子。」說著,拍拍手。

正在室外候著的緋巧抱著錦盒走進來,將盒子置于桌上打開。範氏低頭,只見觀音慈祥手托童子,眉目間溫柔喜悅。心中一暖,拉住榮瑾的手道︰「二女乃女乃恩情,妾當永世不忘。」

榮瑾回握住她的手,復又一笑道︰「範姐姐真是見外。我以姐姐相稱,你卻一直叫我二女乃女乃。豈不生分!我閨名榮瑾,應是小姐姐幾歲的。雖範姐姐任意,喚我妹妹即可。」

範春兒模了淚道︰「瞧我,妹妹。韓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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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靜,已經是三更天。巧惋閣的燈火照得室內通亮。曈曈的燈火下,只見甄瓶兒坐在美人榻上,臉色鐵青,目露凶光,宛若夜叉一般咬牙切齒道︰「你可听清楚了?二房的人當真說那賤人有了?」

緋巧跪在地上道︰「奴婢不敢騙女乃女乃。千真萬確。方才經過沁春居,听得里面的幾個丫鬟說說笑笑,仿佛格外開心。那灑掃的小廝和我乃是同鄉,我細一打听才知道,原來今日二房去了碧水築,發現範姨娘有喜了。打算明日請大夫來把個脈,然後將此事稟報給老夫人。」

甄瓶兒氣得渾身發抖,拿起手邊的茶杯便沖著緋巧扔過去。

 啷一聲,杯破茶溢。碎瓷片飛濺而過,在緋巧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緋巧捂著額頭,嚇得不敢說話。紫鵑一腳踢開緋巧,罵道︰「不識相的東西,瞧你惹得女乃女乃那麼生氣。這無用的東西,還不滾出去。」

緋巧就著心窩口被踢了一腳,只覺得五髒六腑如有刀絞,喉口一股腥甜,生吐了一口血出來。

紫鵑俏臉上略帶驚色,原本杏仁一般的眼楮嚇得瞪得老大,結結巴巴道︰「女乃女乃,女乃女乃。緋巧,緋巧,她吐血了!!」

甄瓶兒正在氣頭上,滿腦子都是那範賤婢懷了孩子的事情,哪里還顧得上這邊,怒道︰「反正是奴才爛命一條,死了便死了,有什麼稀奇的。趕緊叫她滾,免得死在我們這里,惹了晦氣。」

幾個粗使婆子架著躺在地上去了半條命的緋巧給架著抬了出去。紫鵑擔憂的看著甄瓶兒,想要勸慰卻不知如何勸慰,只好道︰「女乃女乃,不過是個胎嘛。您只消一根手指頭都將這孩子給粉身碎骨連灰都不剩。」

「你懂個什麼?」甄瓶兒一個巴掌將紫鵑打得咧咧切切倒退了兩步,眼冒金星,臉立刻就想吹氣球一般腫起來了。

甄瓶兒氣惱的與其說是範氏有喜,倒不如說是自己不能生。她嫁過來三年多了一直無所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她這個不能下蛋的母雞成了這家里最沒用的。吃了多少藥,拜了多少佛都不管用。眼看著容顏一天天老去,若是在這相府沒有個依靠,她今後的人生可見是晚景淒涼。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孩子,她雖然心中痛苦萬分,卻不能將他處死!

嗯哼!那範氏有這個膽量懷,就要看有沒有這個膽量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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