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亞特斯的藍色薔薇 第五章 多維亞特斯的沉痛

作者 ︰

听哥哥說,這次的大使會是以派對形式進行的,會有很多名流到場。這也是我要穿正裝的原因。

我跨出安檢區,看到會場已是人頭攢動,來賓不少。我收回視線,徑直拿了哥哥剛從安檢儀出來的手機。我的手機因為要穿晚禮服,沒帶出來,而哥哥的手機早被我設置了很多游戲,正好可以用來消磨宴會無聊的時光。

哥哥也沒阻止,由得我亂鬧。反正每次帶我這個妹妹出門,可憐的哥哥就得像一個帶孩子的父親,無奈,無語——十幾年下來,他早習慣了。「不需再添加游戲了,內存不夠!」笑話,幾百個游戲,內存再大也不夠使啊。

「嗯嗯。」我隨聲應著,亂摁著手機。幾百個游戲全都是玩過的,依舊無聊——我泄氣地跟著哥哥走上貴賓席坐下,想了一想,還是把手機拿了出來——無聊的消遣總比愣坐著的好。

「各位來賓,多維亞特斯王國的查威•撒爾•多維亞特斯王子、米拉•蕾•多維亞特斯公主和基斯•撒蘭提亞公爵已經蒞臨會場了。」晚會主持人在台上用很專業的興奮語氣宣布,頓時一束燈光照到貴賓席上,緊接著上百雙眼楮注視著這邊。我連忙又把手機收了起來。

「小蕾,等過了這個時間你再玩!」哥哥瞪了我一眼,我連忙小白兔乖乖地點了點頭。

之後是一大段沒營養的客套,以及兩國今後怎麼怎麼的交往……我傻坐在那里,終于過了禮節時間,下面就是宴會時間了。穿著晚禮服不方便走路,于是我只能找一個偏遠的地方玩著打地鼠。

忽然一陣悠揚古典的音樂響起,毫無心理準備的我被猛然嚇了一跳,是來電。我退出游戲來電顯示正是阿格拉•撒蘭提亞叔叔。我瞥了一眼正席,哥哥正與一大堆女性客套著。算了,還是不打擾他這棵開花草了——我按下了通話鍵。

三秒鐘後,名貴的手機突兀地從僵硬如白骨的指間滑出,頹然跌落,在華麗的白玉石地板上敲出優雅的頻率。

頹喪的撞擊聲尖銳地刺破會場歡愉的氣氛。從我周邊開始,沉默一圈一圈如同水波漣漪漾開,直至全場寂靜。每個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會場邊上如同死了一般塑立的我。

「小蕾!」

「小蕾!」

兩聲大吼,哥哥和基斯迅速撥開人群沖過來。基斯小心翼翼地查看著我,哥哥則直接從地上撿起讓我失魂落魄的手機。阿格拉叔叔蒼白痛楚的臉還在屏幕上閃現。不過幾秒鐘,已被地板擦傷的手機再次從一只手中頹然掉落,沉悶地低吼著,摔成兩半。

——只餘下如被抽去靈魂的哥哥哆嗦著蒼白的嘴唇︰「你說母親大人——墜崖了?」

全場大驚失色。

原本已足夠安靜的會場更是死寂如同太平間。每個人都愕然不語,顯然一時消化不了這個消息——母親大人,在國家領導人中極負盛名的多維亞特斯女王埃薩爾•伊紗•多維亞特斯在保鏢的前呼後擁之中,發生墜崖事故。

「小蕾!小蕾!」基斯最先冷靜下來,出聲呼喚如同青銅雕塑僵立的我。我眼楮睜得極大,眼珠一動不動,除了光,什麼也看不見,連睫毛都不曾顫動一下。根本把外界一切事物都屏蔽在腦外,連呼吸也似乎停滯了。

哥哥回過神來,立刻沖著霎時聚集在會場的保鏢大吼,「準備飛機,立即回國!」

我平躺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閉著眼,神思飄渺,睡意朦朧。沒有暖暖的陽光刺激雙眼,我也就懶得起床了。扭動一下,我準備再次進入夢鄉。

「小蕾,起床了!」隨著臥室門吱呀的一聲,略帶惱意的聲音嚇得原本打算露面的太陽一戰栗,又躲在了雲層後面。

「母親大人早。」我毫不在意地翻了個身,繼續無賴地霸佔著床。暖暖的被窩多舒服,誰要這麼早起床去吹冷風。身上驀地一涼,被子已被毫不留情地拽下。母親大人喚我起床的方式和基斯的有點相同,就少了直接抱著我丟在化妝鏡前。驟冷,我一哆嗦,手忙腳亂地拽著被子,緊緊抱著,死也不肯松手。

「起床,今天是經濟學考試。」母親大人無奈地看著只穿著貼身內衣冷得牙齒開戰的我,還是松了手,讓我搶回被子。

「我一個未成年人初中生為什麼要考這些試啊?」我裹緊被子哀嚎,「人家別國的初中生才開始學幾何三角,為什麼母親大人你非得要求我們多維亞特斯的孩子六年級學生態,初一學社會,初二學經濟,初三學法律啊……」這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光明正大地剝奪兒童權利嘛……

「人家中國有一句話︰教育要從女圭女圭抓起!」母親大人毫不示弱地瞪了我一眼,又著手把我從被子里拽出來。呵呵,看來母親大人看出了我這不是怕冷,而是在逃避考試!

「還不起來?」

「不起!」

「今天的考試要是不通過你今晚就只能吃白米飯!」

我翻了個白眼。當我是看見美食就會頭暈的白痴嗎?

「……三個月內你除了學校就哪里也別想著去了。」

「砰!」我彈的一下跳下了床,沖進了洗漱間——其實母親大人很拿得準我的脈門的。

一轉眼間,我背著書包拍上了家門,在正準備轉身邁步的時候猛然剎車,站住,愕然。

多維亞特斯王宮門前什麼時候變成了懸崖?

身後猛地傳來了急剎車的聲音,我條件反射地轉過頭。身後沒有了那綠意盎然的王宮,只有一輛紅色的跑車失控地朝著懸崖沖來。我還未來得及大驚失色,車子已經沖開了柵欄,沖出了懸崖。我呆若木雞。剛才車子沖過去的瞬間,副駕駛座上的那個人,是母親大人……

我急忙向下望去。太深了,太高了,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不要!」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我歇斯底里地哭叫。

「母親大人!不要,我不要……」我舞動著手腳,聲嘶力竭地哭喊。

「米拉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床的一邊傳來了另一聲帶著哭意的叫喊。瑪拉撲過來,緊緊抱住噩夢纏身的我。她的眼楮已經哭腫了,原本甜甜的嗓音也喑啞起來,頭發凌亂,滿臉肆意縱橫的淚跡。

「瑪拉,我們是在飛機上嗎?」。恢復意識後,我瘋狂的舞動漸變成了無聲的流淚。眼淚不多,卻怎麼也停不下來。

「嗯。」瑪拉努力擠出一個一點兒也不可愛的笑容。

「瑪拉,母親大人真的墜崖了嗎?」。話一出口,我自己也嚇住了。我一直以為我是很堅強的,但為何現在的聲音,如同微力拉扯著風箏的細線,似乎只要施加一點點的力,就會毫不猶豫地斷掉。

「嗯。」那個勉強的笑容再也擠不出來了,瑪拉抱緊我,放聲大哭。等哭聲弱了下去後,瑪拉才抽抽噎噎地回答,「已經收到消息了。姑姑和艾琳秘書驅車去阿格拉叔叔家時出事,查理夫人提交的報告顯示查到車子的制動系統被人動過手腳。兩個人都重傷了,正在搶救。不過姑姑她真的……」瑪拉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如蚊蚋,「傷得很嚴重……」

瑪拉沒有說下去,我已經明白了。

「傷成什麼樣了?」半晌,我強行壓抑住劇烈的顫抖,嘴唇一揖一合,一字一句地問。那已經干枯龜裂的唇,為何要送出如此沉重的問話?

「小腦受損,腦波異常,沒有意識,腦內血塊淤積,現在正在手術。」瑪拉回憶,「駕駛座的艾琳秘書昏迷不醒,神經中樞異常,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我垮了下來。腦波異常……血塊淤積……母親大人現在在受著什麼樣的折磨……

「哥哥呢,哥哥在哪里?」我閉上眼,想起了昏倒前哥哥比我還難看的臉色。

「撒爾哥哥傷心過度,剛離開媒體鏡頭就昏倒了,現在基斯在陪著他。」

「呤呤呤。」突兀的,我平放在桌上的電腦響了起來,刺耳的鈴聲如利箭,一下子刺穿了我的心髒。我抬頭看了一眼,是阿格拉•撒蘭提亞叔叔。我呆呆地坐著,不肯同意通話。一種不祥的預感慢慢升起,如同波吉亞家族的坎特雷拉,腐蝕著我的理智。

「米拉姐姐,你怎麼了,快接啊!或許姑姑已經手術成功了呢。」瑪拉在一旁沒什麼底氣地沖著我催促。

我伸出手去,慢慢戴上耳麥,手顫抖著往回車鍵上一按。半晌,呆若木雞。

們「砰」的一聲被撞開,哥哥跌跌撞撞地沖進來。絕望的聲音里,平日的冷靜蕩然無存。「小蕾,母親大人……過世了……」

我渾渾噩噩地盯著車窗外原本很熟悉,如今卻被拒之腦外的景物,雙眼無神。今年路旁的花開得特別的遲,經初夏了。稀稀零零探出頭的幾朵小花也被前兩日的暴雨打得殘落,毫無生機。

如琉勒所說,現在的多維亞特斯王國就像這些殘敗的小花,受著悲傷和各種社會輿論的沖擊。

當茜勒撐著傘為我打開車門時,我才驀地一慌,直接從車里沖了出來,絲毫不顧打得我生疼的大雨,沖進灰白莊嚴的醫院。醫院里,早已經有滿臉悔恨悲傷的醫師等候著。我越過排成長龍的醫護人員,沖進了停放間。

當旋開門,透過厚厚的玻璃看到母親大人平躺著的遺體時,我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死死地盯著那穿著悲傷白衣的身體。不,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是母親大人,母親大人喜歡的是色彩明麗的服裝,她不喜歡單調的白色,又怎麼可能會同意穿上素白色的衣服?不知哪里涌出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我爬起身,深吸一口氣,飛出右腿。嘩啦一聲,厚重的玻璃頹然落了一地。

我從缺口處沖進去,任憑突出的尖玻璃割得自己遍體鱗傷。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緊緊握住尚帶余溫的柔軟的手,眼楮一眨不眨,死死瞪著面前那張臉,努力尋找著與母親大人不相同的地方。

眼前這具身體怎麼可能是母親大人——母親大人擁有健康緋紅色的臉龐,而不是這張蒼白的臉;母親大人擁有著優雅成熟的微笑,而不是這樣安詳泛著些許悲傷的模樣;母親大人喜歡梳著清新流行的發型,而不是這樣古板死寂的貴婦髻……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是綠柳一般清新優雅的母親大人呢。我一把甩下握緊的手,縱聲大笑了起來。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哈哈……

「小蕾!」手一下子被抓住了,基斯拉過還在發狂肆笑的我。在看到我遍身斑駁的血跡和被玻璃劃傷的臉上猙獰的笑容時,他明顯愣住了,隨之而來的是一望無際的擔憂和悔恨。

「小蕾,你冷靜點!陛下已經逝世了!」基斯一把拉緊了我,不讓我的手腳再發狂地踫到躺在那里的身體。

「啪!」一聲脆響,我冷冷的看著基斯俊朗的面龐上逐漸泛紅的手印,「基斯•撒蘭提亞,你再說一聲試一試?」

基斯愣愣地看著我。但只在這一瞬間,下一秒,他的手已經緊緊抓住我的雙手,立即作出應對。

「你放開我!基斯•撒蘭提亞,你放開我,听到沒有!我是公主,我命令你放開我!」我恨意陡生,右腿下壓一掃,基斯避過了,但禁錮著我的手松開了一點。我趁機抽出雙手,毫不猶豫地襲向他。

「呃……」基斯吃痛地一聲低哼,伸手捂住了肩膀。听到了他的悶哼聲,我的神智回來了一點,恨意也消退了些。基斯他——肩傷未愈,而我又在同一地方補了他一記手刀……我呆呆地看著他,腦袋空白起來。

「小蕾。」基斯單手扶住我,「冷靜了些沒有?」

我愣愣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小蕾。」冷靜低沉的男聲從玻璃櫥外傳來。我傻傻地轉過身,看到了扶著玻璃而站的阿格拉叔叔。年過不惑卻還豐神俊朗的阿格拉叔叔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那張與基斯過分相似的臉蓄滿了沉痛,疲倦蓋住了他的神采,「伊紗她——已經過世了。」我看到了他的眼中——有著不亞于我的痛楚。

我直勾勾地盯著那張驟添滄桑的臉,體內翻江倒海,早已分辨不出是哪里在痛了。很久,很久,我猛然撲進阿格拉叔叔那暖似父親擁抱的懷里,大放悲聲。叔叔一愣,伸手輕柔地拍打著我的肩膀。那似是一個允許。我放縱地大哭,似乎整個人都要化作奔騰的淚水,傾瀉而出。

哥哥沒來醫院。回國後,他匆匆處理了幾件事,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一直沒有出來。

自從那天在阿格拉叔叔懷里大哭了一場,所有的眼淚都出來了,我也慢慢冷靜下來,學著處理一些在我責任範圍之內的事情。格姐姐也來到了王宮里小住,撫慰哥哥。每次我走進哥哥的房間,總能看到哥哥哀痛的眼淚。我慢慢發現,堅強能干的哥哥,其實比我自己還要脆弱。

這樣頹廢的哥哥難以接手國喪事宜和新王登基事宜。作為繼承人之一,平時我都將我的責任推卸給哥哥。如今哥哥身心俱疲的時候,我責無旁貸地挑起了國喪的重擔。

強支起碎成一片片的心,我幾乎是紅腫著眼批閱各類文件,參與管理平穩經濟,招待前來吊唁的外賓。其實,我的確只是現學現賣。比我更辛苦的是教導指引我熟悉各類政事的阿格拉•撒蘭提亞叔叔和戴茨的父親,忒瑞司叔叔。

瑪拉的父親威爾舅舅從埃及趕回來了,外交部全員起動接受接待外賓的工作,基斯頂著公爵的身份四處奔波,還有主教幫忙整理喪禮……在很多人的協助下,我總算能夠一邊舌忝舐傷口,一邊順順利利地主持了國喪。我用盡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所以期間幾乎所有的記者會、新聞發布會、議會都是由執掌重權的阿格拉叔叔和忒瑞司叔叔出席,除了那一次——

那是議員關于國喪看法的會議。出乎我意料,近乎一半的議員都反對國喪典禮過于隆重,原因是典禮、接待外賓等多方面耗費巨大,勞民傷財,而且國喪那天全民罷工也會損失極大的經濟利益。

這是議會,我不得不出席,但僅限于一旁聆听和觀看。然而面對這麼多人的不滿,我騰起的火再也按捺不住了。我也了解這次國喪會耗資巨大,但不代表我可以容忍多維亞特斯的一些人民對母親大人的喪禮的不尊重。

當時我氣得拍案而起,月兌口吼道︰「埃薩爾•伊紗•多維亞特斯女王二十歲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二年。先陛下一上位即寬松經濟,僅僅兩年時間,多維亞特斯的國家經濟總收入增長率由3.0%增加到17.3%,國民平均年收入由九千美元升值一萬七千美元。隨後增添扶貧與低保政策,創造了王國無一貧民的奇跡。二十多年來為王國增加收入八億億美元,躍居世界第一。而現在在這些福蔭下的群眾居然以使用二千萬美元的國喪感到不值?」我冷冷掃了一眼,「還是說,埃薩爾陛下連兩千萬都不值?」

阿格拉叔叔和忒瑞司叔叔立即向我投來了驚訝的目光,議員們更是一臉羞愧。想當時,我也為自己對政事的了解感到驚詫。議會決議當即通過,國會也審批下來,國喪按照預料中的順利進行。

「小蕾。」一聲輕微的叫聲傳入耳際,正蜷縮在床上看相冊的我猛然抬起頭來。哥哥的臉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那雙平時讓各種女人尖叫的墨綠色雙眼如同沉寂了一片死灰。兩個月下來,哥哥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幾乎離不開格姐姐的攙扶。

我愣了一下,體內那些被強制壓抑的感情在慢慢復蘇,安靜了許久的眼淚一下子噴涌而出。我撲過去,緊緊抱住哥哥,放聲大哭。

我其實——一點都不堅強。

哥哥在一個多月前就從房間出來,料理政事了。事情如山壓頂一樣碾來。哥哥很忙,我卻什麼忙也幫不上︰政事上,我什麼都不懂,除了國喪,什麼事都需要哥哥去處理。我不想讓哥哥這麼辛苦,尤其是在失去了母親大人之後,更不想。

我就只剩下哥哥這麼個親人了啊……

「小蕾,國喪的事,哥哥先謝謝你。」哥哥蒼白的嘴唇早已沒有了那誘人的唇色,干涸得如同大漠龜裂的土地,「小蕾,我考慮過了,我在近期就會和小格結婚,然後接替母親大人的位置。」

我抹了一下眼淚,睜著眼,「但是哥哥現在的身體還很不好啊。繼位的事不需要這麼急。」

「已經拖了兩個月了,多維亞特斯需要重新步入軌跡。」哥哥出乎意料的有些堅定。

「那格姐姐……」我看向了小格。

「我答應撒爾了。」小格的眼中有些痛意,「小蕾,以後多多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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