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珵此刻一付凜然從容的神態,與之前他對我說必需遷都時的喪氣模樣,大相徑庭。
這時,嬴珵輕笑一聲,〞寡人什麼事都瞞不過妳啊,可惜,從嬴珵登基以來,秦國一直處在風兩飄搖之中,不然,寡人必然冊立妳為夫人不可。〞
〞陛下,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啊。〞我低聲捥拒道。
〞這不是開玩笑!〞他哈哈大笑幾聲,爽朗道︰〞從今天開始,我嬴珵不想再被制肘了,不想再听話了,我要親往前線,去與敵人對抗,我不要當一名懦弱的君王,躲去雍城,在那里修築堡壘,自欺欺人的向上蒼祈禱秦國不會被滅亡,我要像哥哥一樣去跟敵人拚生死,而不是把秦國拱手讓人。〞
他的心意已決,面露笑容,侃侃而道。
只有君王親征才能穩定民心,臨危遷都只會造成百姓的恐慌,現在的嬴珵很像嬴璟,像個真正的君王。
〞鐘夫人同意你這麼做嗎?〞我抬眸問道。
〞哼哼!從小到大,我娘說,王位是我的,我得拚命去討父王的開心,排擠自己的兄弟,那管我心里有多麼想跟他們玩在一塊兒;等我大了一些,我娘又說娶宰相的女兒對權勢有幫助,我得娶她,那管她驕縱悍妒,那管我討厭她,後來,我娘又說國君沒了,我得登基,那管我是不是扛得起來風雨飄搖中的秦國……,到如今,大軍臨城了,我娘又說遷都到雍城去,那管我有多麼的想上前線去親征……〞他笑得蒼涼無比,〞我嬴珵這一生,活在母親的控制之下太久,太久了……久到忘記自己是誰了,久到忘記自己姓嬴了,哈哈哈哈哈!臨到這一刻,我才明白,能當自己有多麼的爽快啊!〞
嬴珵終于找回他自己了。
我很替他高興,同時也很替他感到悲傷。
臨到頭,在秦國危亡之刻,才喚回了他體內嬴氏先祖的血。
嬴,多麼有霸氣的姓啊!
〞若水啊,我一向視妳為知心,如今,前線戰況激烈,我嬴珵抱著與秦國共存亡的決心,前去與敵方一戰,生死難料,妳能日日為我嬴珵向上蒼祈禱嗎?〞他說著,看著我的眼神卻是無比熾熱。
〞會的,若水必會日日為陛下禱告,祈求上蒼讓陛下旗開得勝,平安歸來!〞我真誠說道。
〞我會回來的……〞他的嘴角揚起一笑容,朗朗笑道︰〞會的……〞
一道金色溫和的朝陽映在他充滿自信的笑容上,我對著秦國的君王,緩緩下拜,祝福道︰〞若美人,預祝陛下,凱旋而歸。〞
〞天佑我大秦啊!〞他朝天一聲震喝。
朝陽下,嬴珵含著笑,揚揚手,大步離去了。
嬴珵生平第一次違背了母親鐘夫人的意思,徑自去了前線,我目送他離去,衷心的希望與祈求上蒼,能讓他平安回來咸陽。
國君突然決定親征,在秦宮內外,登時引起一陣喧然,遷都之事,也為之暫時停擺。
听說鐘夫人怒不可遏,砸爛了她宮里的器物,我想,這時她該擔心的是嬴珵的安危,而不是氣他違背自己的意思吧。
王宮里,生活依舊,宮娥們各安其位,在巍峨高聳的宮牆里過著平靜的日子,白雪皓皓,覆蓋著大地,替咸陽城帶來一片潔白與寧靜,過了河西卻是戰火連綿,烽火連天,江山震撼。
我很擔心前線的狀況,因此,經常把屎官司馬移召來喝茶。
司馬移身為史官,無論是秦國的政治、經濟、政策……甚至連宮里最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絕不會放過,他嚴然已是咸陽城富貴集團里的火紅人物了。
被分配到前線去記錄史實的史官,是司馬移的族兄,前線戰火猛烈,工作環相當的刻苦與危險。
話說回來,戰地史官必需將他在戰場上所紀錄的史實,跟著戰報,每日快馬送回咸陽城,再統一由太史令來匯編完成,正式編入史冊中。
身為史官的一員,司馬移很容易獲得第一手消息,他也是我們唯一能獲得戰場訊息的來源。
秦國目前正處于生死存亡,旦夕之間,宮人們莫不高度關心著前方的戰事發展。
由于近期找司馬移喝茶的嬪妃實在是太多了,他一躍成為咸陽城第一紅人。一向被排擠的人,突然嘗到暴紅的滋味,司馬移樂不可支,每日未時,固定到太掖池旁的亭榭里,等著想探查消息的嬪妃們上門,順便兜售新書。
臣商革央不遑多讓,迅速嗅到了商機,趁勢在太掖池旁搞個許願池,點上祈福用的蠟蠋,再放一些銅幣在池底,宮里的人見了,莫不紛紛往池里丟下銅幣,替秦國祈福。
臣商革央輕輕松松大發利市,屎官司馬移見了,心有未甘,立刻在許願池旁掛上對子。
對子上面大大的寫著,臣無國格,跑路需要財,橫批︰無恥。
我到達亭榭時,這兩人正在吵架。
我去的時間比較晚,宮人早已散去,閑著沒事的二名老太妃們則在一旁哈哈大笑,活像看熱鬧的。
〞別再吵了,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吵架?你們眼里還有秦國嗎?〞我怒道。
一頂大帽子扣下去,屎官跟臣迅速閉嘴,同時作揖道︰〞啟稟娘娘,我們是在討論正事啊!〞
〞關于如何促進私人經濟之事就免了。〞我攏一攏袖,道︰〞前線現在如何了?〞
司馬移這才想起正事來,連忙打開被他擱置在桌上一整天的捲軸,迅速看了一眼,臉色卻倏地白了……
〞發生什麼事了?〞見他神色不對勁,我急忙問道。
司馬移看著我,眼神充滿了驚懼,緩了半天才顫唇道︰〞敵軍已近我咸陽城不到五十里了啊!〞
敵軍已經推近到五十里了?
〞這麼說,快打到咸陽了?〞一旁的太妃立刻驚呼出聲,緊接著,另一名老太妃很配合她的驚嚇,立刻暈了過去。
侍候她們的宮婢登時忙和了起來。
〞前朝的大臣們怎麼處置?咸陽城能抵抗多久?還有陛下呢?他現在的情況如何?〞
我無暇顧及老太妃,連忙問道。
商革央听見大軍逼近,登時神色一凜,道︰〞你那捲軸是什麼時候發來的文?〞
司馬移臉色蒼白,低聲道︰〞能到我手上,還會是什麼時候?自然是幾天前的〞
剛剛還哈哈大笑的太妃听見是多日前的軍情,立馬也跟著暈死過去了。
幾天前,敵軍在咸陽城外五十里,那麼今天呢?
除了手上的捲軸,司馬移對于前方戰情一無所知,他這才告訴我,前方已經三天沒有任何戰報傳入咸陽城了。
這幾天,敵軍究竟往西推進了多少里?身處在後宮的我們很快就知道了。
黃昏時,天邊映著一道霞光,如火通紅,放眼望去,好似天邊著了火似的,風涌雲動間,隱隱約約散發出一詭譎。
遠遠地,彷佛听見了宮牆外的廝殺聲,只隔了一道高聳宮牆,鞞鼓號角,聲聲低沉的響著,金戈鐵馬在空氣中嘶鳴,忽遠忽近,聲聲入耳,盡是膽顫驚心的嚇人……
夜幕低垂,萬賴俱寂,咸陽城外慘烈的廝殺聲,更是淒厲可聞
夜晚的秦王宮,宮門緊閉,卻是燈火通明,宮人們主動身著縞衣,紛紛點上白色蠟燭,跪在歷代秦王的宗祠前祈禱,替秦國祈福。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敵軍已經攻打過來了!
五國聯軍,在秦國的土地上,聲勢浩大,鋪天蓋地的襲卷而來,如今,已經兵臨城下了嗎?
城門外,戰爭的喧囂聲,時而清晰可聞,巍峨宮牆彷佛為之震動著。
惶惶不安的日子,持續了好幾日,卻一直沒有敵軍破城而入的消息傳來,唯一從海內侍口里得知,咸陽城城門始終緊閉著,城內軍備處于一級狀態,敵軍卻一直未能有機會攻城,五國聯軍似乎是在咸陽城東幾十里處,便被緊緊地牽制住了。
我們在宮里听見的廝殺聲便是從那里傳來的。
那聞著驚心的戰場慘烈廝殺聲卻是時遠時近,彷似隨時會攻入咸陽城般令人驚恐。
到了城牆緊閉的第十日,清晨,晨霧蒼茫,一聲號角聲低沉的在冷冽的空氣中響起,緊接著,似有萬馬奔騰的聲音朝著城門而來
我在竹翠院,清晰的听見宮牆外,大軍入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