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羅蘭的眼楮簡直忙不過來,她驚訝地發現,這些路邊上的地攤貨雖然材質算不得上乘,但雕琢的功夫卻委實不錯,比後世里她常見到的手鐲、吊墜等首飾的樣式多得多。她興奮得像初入迪士尼樂園的小朋友,東模模,西看看,毫不吝嗇地對手中的東西奉上一大堆的溢美之詞。
一支蒼翠欲滴的碧綠玉簪突然撞入羅蘭的眼簾,這支玉簪頭部雕刻著一支綠竹,因為鏤空,那一支竹子仿佛是活的,挺立于天地之中。羅蘭的眼楮定定地盯著它,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拿到自己眼前,仔細地端詳。
「姑娘可是喜歡這支簪子?」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男子的問話,羅蘭轉頭一看,攤子的主人——一位團團臉、身子也有些團團的中年男人,正笑容滿面地看著自己。
羅蘭也笑了︰「是啊,我喜歡。這簪子是大叔你自己雕琢的嗎?」。
「是啊,正是小老兒自己的手藝。姑娘的眼光真好,這是小老兒這里最好的貨色了呢。雖說不是真正的昆侖玉,可這等溫潤水澤,光華內斂,也真真不次于昆侖玉了。小老兒當初花了半個月的功夫,才做成此物,算是小老兒的得意之作了。」
听得攤主如此自夸,羅蘭禁不住咧了咧嘴︰這位大叔,還真是個有眼色的生意人啊!看他神色如此的坦然,還真不好意思說他是賣瓜的王婆呢!不過羅蘭也的確很喜歡這件東西,便笑著問道︰「大叔,這支簪子需多少錢呢?」
「二兩銀子。」
羅蘭嚇了一跳︰乖乖,這位大叔看起來一團和氣,這宰起人來可真不手軟啊!她這幾日困在總督府,也曾向幾個丫環打听過這里的貨幣狀況︰大體上,這里主要流通的貨幣是銀子和銅幣,一兩銀子等于1000個銅幣,而一個銅幣,可以買兩個雞蛋或者一個包子。一個普通農戶,一個月的生活費也就是300個銅幣;一個中等富戶,一個月的生活費也不會超過1000個銅幣;一個七品縣令,一個月的薪俸也不過十兩紋銀。他老人家這麼一個地攤貨,居然就敢要價二兩銀子,難道她羅蘭的臉上寫著「待宰肥豬」四個字麼?
今天羅蘭的衣著,還真有點大家閨秀的味道。自從他們進了總督府,第一天就收到一疊內衣,而第二天,就被送來一堆外衣。九風的衣服倒是都簡單,除了黑色布衣,就是青色儒衫;羅蘭的衣服就精彩了︰襦裙、半袖、長紗成龍配套;緋色、紅色、青色、鵝黃色,色彩紛呈,艷麗多姿;也有方便走路的裙褲,甚至還有緊身的練功服。羅蘭倒是喜歡這些漂亮的衣服,可惜穿起來實在麻煩,所以只要不外出,她在院子里通常都是穿她自己改制的家居服。不過今天要出門,她還是按照這里的風俗,挑了一套鵝黃色襦裙穿上,頭發也請丫環幫忙,梳成這里流行的少女發式,配上她原本就出眾的「底板」,看起來也有幾分有錢人家大小姐的架勢了。難怪她要懷疑這攤主是在宰她。
「大叔,就算這東西是你心愛之物,可也得開出個靠譜的價錢吧?你這不是明顯不打算賣麼?你自己也說了,它並非昆侖玉,我看也不像是藍田玉,多半是雜牌貨吧?你覺得本姑娘好蒙混麼?」
羅蘭這些話倒也不是亂侃,因為對玉器的喜愛,她早在山洞里就已經注意查看過這個世界的玉石資料,知道根據產地進行分類,最好的玉叫作昆侖玉,另外還有藍田玉、南陽玉、遼山玉等等五六種玉石。
那攤主聞言,仍然笑容可掬地搖搖頭︰「姑娘,小老兒並沒有胡亂開價。只要是常在這條街上來往的客人,都能看出我這支簪子是出自哪里的手藝。」
他的笑容忽然有些黯淡了︰「不瞞姑娘,這東西是小老兒當初在我師傅哪里的時候,由師傅親自指點我做出來的。雖然是小老兒完成,但這簪頭的雕花卻是師傅的手筆,這也該算是師傅的作品了。如今,這樣的東西再也不會有了,小老兒自己也無法再做出來了。這是小老兒手中最後的一件,若不是踫到了難處急于籌錢,是舍不得拿出來賣掉的。」
羅蘭有些好奇︰「大叔,為何再也做不出來這樣的東西了?我看你這手藝精致得很啊。」
攤主苦笑一聲︰「小老兒的師傅已經仙逝,而且,今後這條街上也不許再有他的東西出現。今天這東西能入得姑娘的法眼,也算它與姑娘有緣。若非小老兒的確有急事,就憑姑娘對這竹子的賞識,也該分文不取地送與姑娘。」
「分文不取?嘿嘿,其實你要的比誰都多!編故事抬高這東西的身價,還真是高段的推銷技巧呢!」羅蘭心里暗自嘀咕,前世里熟悉的「侃價」場面在這一刻似乎又回來了。言辭懇切、聲情並茂的攤主讓她在剎那間回想起繁華的東門步行街上,那些聲嘶力竭地狂夸自家商品、聲稱「跳樓大甩賣」的推銷員,內心竟悄然升起一份難以言喻的感動。乃微微一笑,模出腰間的荷包︰「大叔,既然如此,我便買了這簪,與你結個善緣。我這塊銀子有三兩,除了二兩簪子錢,剩下的便在你這兒再挑件東西好了。」
那攤主愣住了,羅蘭剛剛還在嫌棄他開價太高,轉眼間竟然很爽快地照價付帳,而且還願意用高價再買他的貨物,這分明是在照顧他的生意了.他大喜之余,不免對自己這般「宰」一個外鄉小姑娘稍稍內疚,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伸出手來,接過了那錠白銀,連聲道︰「小老兒多謝姑娘的賞賜,就厚顏生受了。姑娘看看小老兒這里,有什麼能入姑娘眼的,盡管拿去;若姑娘看不上,請姑娘留下個地址,小老兒定傾盡全力做幾件拿得出手的東西,給姑娘送去。」
羅蘭擺擺手,甜甜地笑笑︰「大叔不必如此。我是真的喜歡這簪子,樂于與大叔結個善緣,說不定以後我還會上門買貨呢。況且,我相信大叔所言句句是真,你既然肯將心愛之物相讓,我在我能力範圍內,幫你一把,也是理所當然。人生在世,誰能沒個落難之時呢?」
攤主一滯,輕輕嘆了口氣︰「小老兒自己家里就算有再大的難處,也斷然不肯賣此簪換錢的。今天這麼做,只是拿師傅的東西來幫師傅的骨肉而已。」
羅蘭一听,知道這里面必然真的有故事了。不過,她現在自己還麻煩一大堆,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呢,哪里還有心情去打听別人的八卦?所以她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笑了笑,點點頭表示理解。然而,既然人家老板已經慷慨表示,任憑她再挑幾樣東西,她也就把那支碧玉簪收入懷里,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在攤主的攤子上翻看起來。
羅蘭剛拿起一塊鳳凰吊墜放到眼前端詳,就听得遠處一陣大亂,耳听得有人大叫︰「抓住他!抓住小兔崽子!」
她急忙抬頭,發現對面街角處有些混亂。她目力極好,早已看到有幾名大漢手執鋼刀,正在狂追一個人。那跑在前面的人看不清模樣,只看到渾身衣著又髒又破,一頭長發亂糟糟地披散著,仿佛是個乞丐。
這是什麼人?她心里暗暗揣測著。不料,胖胖的攤主大叔一看這情形,臉色大變,一對小小的綠豆眼瞪得溜圓,猛然大叫一聲︰「岳哥兒!」,圓圓的身體如出膛的炮彈,竄出貨攤,射向正在追逐的幾個人。
羅蘭一怔,也轉臉看了過去。就見那幾個人轉眼已經追至近前,前面在拼命逃跑的乞丐顯然已經成了強弩之末,腳步虛浮,踉踉蹌蹌,幾次差點跌倒;後面的追兵當先一人已經趕了過來,面色猙獰,鋼刀一揚,挾著風聲惡狠狠砍向地上之人的腦袋。那乞丐已經跑得筋疲力盡,然而一听到風聲,本能地蹲身下縮,一下子栽倒在地,卻竭盡全力向旁邊一滾;鋼刀落空,大漢大怒,一聲長嘯,騰空而起,身子在空中扭了兩下,正好飛臨那乞丐的上空,手中鋼刀再次砍去。這一次,那乞丐已經沒有力氣再躲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冰冷的鋼刀臨身;可是,他預料中的疼痛沒有來臨,有人猛然抱住他向旁邊的空地上滾去,他再次躲過了一劫。
睜開眼看到抱住自己的人,那乞丐不禁嗚咽了一聲︰「周叔——」來人正是胖胖的攤主大叔,他此時已經顧不得說話,從懷里掏出一把東西向著追來的黑衣大漢抖手仍去,嘴里喝道︰「看暗器!」同時,卻看也不看敵人,拖著乞丐就往人多的地方跑。而他們沖的方向,正好是羅蘭和九風站立的地方。
「哼,你這賤民,行刺本侯,還想跑麼?」
一聲陰冷如冰的冷笑突兀響起,頓時全場都被突然而至的強大氣息籠罩住了。大叔剎那間胸悶氣短,豆大的汗珠立即爬滿了那張胖胖的臉。那岳哥兒早已站立不住,跪倒在地,腰彎成了熟透的龍蝦,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對方顯然是沖著大叔兩人來的,但是卻把羅蘭也籠罩在內。羅蘭的眉頭擰了起來,體內元力慢慢提速,不動聲色地對抗撲面而來的威壓,悄悄動了動嘴唇︰「阿九,給那個混帳東西點教訓。哼,要不是我們還有兩下子,還不就得傷在他的真氣攻擊之下了?」
一個黑影越過眾人,直飛向大叔和乞丐,袖子下突現一雙枯枝般的蒼白利爪,挾雷霆之威抓向兩人。危機關頭,大叔硬挺著用盡力量,將乞丐推開;那爪子落在大叔的肩頭,足有200多斤的胖子在他爪下竟如鷹爪下的小雞,一把抓起,灌注強橫真氣如丟破女圭女圭一般仍了出去。
那黑影這時候才落下來,顯出了真容,原來是一個面目陰鷙的中年人。扔出胖子,他根本不去看那個飛出的身體,在這一擲之下,那人注定要變成一灘肉泥。他提起腳,本來要去抓倒地的乞丐,卻突然心生警惕,硬生生停下了腳步,鷹一般的雙目陰狠地射向胖子攤主本應該落下的方面。在那里,一道頎長的黑影拔地而起,猿臂輕舒,捉住胖大叔,順著勁氣飛來的方向,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著,連轉數圈才抓著他落在地上。本來一定要被中年人的真氣震碎內髒的胖子大叔,就這樣被那道頎長的黑影借力打力,卸掉了內勁,如今,他只是覺得頭暈目眩,胃里面翻滾得難受,只好蹲在地上,拼命忍住嘔吐的。
那中年人不看胖子,他的眼楮只盯著那個頎長的身影。現在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個黑衣少年,清秀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靜靜地看著他。看到對方如此年輕,中年人暗暗吃驚,自己已經踏入九品的門檻,但看那少年如此輕松地接下他仍出去的人,顯然比他要高出不少,少年該是什麼樣的高手?
然而九風沒有給他更多觀察的機會,身子一擰,滴溜溜化為一片虛影,撲向中年人。強大的氣機令中年人不敢怠慢,一晃手中多了一把細長的利劍,迎了上去。兩人迅速戰在一起,越來越快,成了兩團黑影。
場中的乞丐漸漸清醒,慢慢爬了起來,搖搖晃晃地掙扎著想離開這個令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的地方。圍在場邊的大漢此時忽然向兩邊閃開,一匹高頭大馬露了出來,馬上端坐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面目英挺,錦衣華服,一身的貴氣。
羅蘭從九風一出手,就緊盯著這邊,看到出來了這麼個人,心想︰這就是剛才說話的「本侯」了。
本來正欲掙扎離去的乞丐,一看到馬上的男子,忽然停住了。他瞪著眼前的仇人,目眥欲裂,臉上因為刻骨的仇恨而扭曲得猙獰如鬼。盡管他連走路都很困難了,卻依然毫不猶豫地調轉頭,捏緊青筋暴起、只剩兩張皮的拳頭,趔趄著沖向那匹大馬。可他還未曾走得幾步,就被四個大漢團團圍住,馬上的貴公子冷笑一聲︰「林子岳,你毀謗本侯不成,居然喪心病狂行刺本侯,今天本侯就徹底了結這件事。放開他,本侯給你個機會。」
他輕飄飄地翻身下馬,款步向乞丐走去。羅蘭清楚地看到,他一步一頓,分明有深厚的內功,那手無縛雞之力的落魄乞丐哪里是他的對手?羅蘭暗罵一句︰卑鄙無恥的東西,想光明正大地殺死對手,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那乞丐抬起了頭,那雙蘊滿仇恨的眼楮幾乎噴出火來。雖然他清楚地看到敵人眼中的未加掩飾的殺氣,但他已經不在乎了。他捏著拳頭,一步步向仇敵走去,突然間,他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身撞了過去,電光火石間,一柄匕首從破爛的袖子中滑出,狠狠刺向貴公子。貴公子冷笑未止,腳下輕移,鬼魅般地轉到乞丐的身後,右掌已然拍向他的後心!他的嘴角露出一個殘忍的笑︰林家小子,本
侯送你去見你家的老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