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羅蘭迷迷糊糊地听到似乎有人在她的耳邊叫她的名字。有人?她一個激靈徹底清醒,忽地坐了起來。眼前一片漆黑,但她日漸強大的神識仍然使她清晰地感覺到,有一個熟悉的人正站在床前,溫和地看著她。
「阿九,到時間了嗎?」。羅蘭的眼楮很快適應了黑暗,看清楚床前的少年已經穿戴整齊,小箱子也牢牢地背在背上,顯然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嗯。現在已經過了午夜,正適合我們行動。」九風簡單解釋了幾句︰「快起來換件衣服,走!」
羅蘭連忙點頭,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三下五除二換好黑色夜行服。兩個人輕輕推開窗戶,悄無聲息地出了房間。房子周圍的暗樁消失得一干二淨,羅蘭自然知道這是九風的手段。兩人未作絲毫停留,很快溶入茫茫夜色之中。
龍舟經過大半天的行使,停靠在一個依山靠水的地方,河東岸矗立著一座高山。羅蘭兩人的目標就是那里。他們全力施展開身法,如兩道輕煙在夜色中快速穿行。大約過了一二十分鐘,他們終于來到了山腳下。雖然夜色下看不清山的形狀,但仍然可以感覺到它是一座直插雲霄的真正「高」山。
一進山,九風驟然加快了速度,步伐極其靈活地在山石間穿行;羅蘭急忙催動體內的元力流,幾乎腳不沾地地一掠數丈,勉力跟上九風的腳步。兩人一前一後,快若流星,在漆黑崎嶇的山道上一閃而逝,很快來到半山腰。前面已經沒有路,繼續前進只能爬山了。兩人停住腳步,羅蘭打量著面前刀削斧劈一般的山體,尋找可以借力的地方。然而目之所及,全是黑魆魆的岩石,找不到山藤或者石縫里伸出來的彎曲樹枝,心里暗暗後悔沒有準備好繩索鉤子之類的登山用具,現在可怎麼辦?
九風看了一會兒,忽然身體如踩在一副強力彈簧床上,拔地而起;去勢將盡的時候,手中出現了那把大劍,雙手握劍,橫插山岩;岩石上撲簌簌滾落無數碎屑,九風雙足踏在劍體上,左手抓住頭頂凸出的石頭,然後俯身用右手抓住劍柄,用力一抽,身體再度騰起,「呼啦啦」,劍過處山石崩裂,一道深凹形成了;如此反復數次,九風站到冷風凜冽的山頂的時候,他所過的路上已經開鑿了一溜可供借力的山凹,給羅蘭準備好了登山的路徑。
羅蘭眯著眼目測下那些「登山蹬」的距離,心中已經有數。她後退了幾步,右腳尖在地上一點,身體騰空而起,射向已經被開鑿好的「登山道」。雙足一落在第一個深凹中,羅蘭立即伸出雙手,緊貼在山石上,元力在她的控制下分出兩股流向她的雙臂,在掌中形成一個小小的漩渦,如蜘蛛腳上的吸盤一樣,幫助她在粗糙的岩石上掛穩了身體,慢慢爬向第二個深凹。
十來分鐘後,羅蘭終于也站到了山頂。還沒來得及說話,九風已經平淡地說了聲︰「退後。」羅蘭立即條件反射般連退數米,遠遠站開了。九風雙手握劍,看了眼下方,突然清喝一聲,高舉過頭頂,狠狠插入延伸到山頂的最後一個深凹,用力一拉,「轟隆」一聲巨響,沿著他剛才開闢的「登山道」,一道長長的裂縫出現在千百年來天然形成的山體上,仿佛在一個人的臉上自上而下用刀劍劃出一道清晰的傷痕,丑陋而觸目驚心!「登山道」自然消失殆盡,而突然崩裂的山體碎石縱橫,大大小小的石塊不時地掉落,這一面的山坡已經比剛剛他們上來的時候危險得多了,至少眼下很難有人從這里追隨他們的腳步登上山頂。
羅蘭面色嚴肅,極力張目向山下看去,濃濃夜色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幾團晃動的黑影。她輕輕皺起眉頭︰「阿九,我們要甩月兌這幾條尾巴,無須這麼大張旗鼓吧?難道他們很棘手?」
「不知道。」九風握住羅蘭的手,「我不喜歡有人窺視。走吧,找一個山洞,我們看看小東西的工作狀況。」
羅蘭點點頭,跟著他的腳步,疾速向大山深處馳去。
山腳下,羅蘭兩人剛剛站立的地方,三條黑影看著突然開裂的山坡,面面相覷,半天做聲不得。
「大人,這……這等聲勢,實在不是我等所能抗拒的了。我們……還上去麼?」一個略顯沙啞的聲音悄悄地問。
三人之中的首領、羅蘭的老熟人京畿處李月齡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他已經明確警告我們不準靠近,我們也不必硬去自討苦吃。在這兒等吧。好在那姑娘也算我們的上司,他們縱然不喜,也不會真的把我們怎麼樣。」
剛剛開口的那位「嗤」的一聲冷笑︰「上司?若真把她當上司,我們現在的做法就違背了處規。監視上司,是該重罰的。我們能這麼干,人家就不能除掉我們嗎?」。
李月齡嘆口氣︰「不管怎麼樣,我們職責所在,不得不做。希望她不會遷怒于我們這些跑腿的苦哈哈吧。」
另一人嘀咕了一句︰「聖者,那除非是另一位聖者才能跟一跟吧?真不知道上頭吃錯了什麼藥,讓我們這樣的來,不是送死麼?」
李月齡一揮手︰「別抱怨了,我們只要遠遠地看著就行了。干活吧。」
三個人不說話了,開始晃亮火折子,模索著尋找適合存身的地方。
此時,羅蘭和九風已經在山巔奔波了一會兒,沿著崎嶇難行的地面一直前行,終于找到了一塊相對比較隱蔽的小山窪。九風帶著羅蘭慢慢下到窪底,在一塊雜草較少的平地上停下來,沉沉黑夜中九風眼楮里快速閃過一抹亮光,只一掃,便毫不猶豫地掠向左前方一塊突出的巨大岩石。羅蘭緊緊跟上,看到九風在岩石後面一閃而逝,料想這兒必有玄機。果然,岩石的後面掩藏著一個半人寬的狹窄通道,羅蘭只得側著身子,努力縮小自己的體積,慢慢挪進去。這段路很短,大約只有四、五米,在路的盡頭處豁然開朗,里面居然是一個很大的山洞。九風就站在洞的中央,正在靜靜打量四周。
「阿九,這洞里沒有什麼生物吧?」
盡管現在早已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女子,羅蘭還是延續了上一世對暗夜里的野獸的恐懼心理,小心翼翼地四處張望。
「沒有。」
重重岩石隔斷了所有可能的窺探目光,九風才打開小箱子,再次取出那個圓圓的小球.
「衛星圖.」九風輕吐命令.小球倏然消失,空中出現一個佔據了大半個山洞空間的巨大方形屏幕.此時,展示出的是一張詳盡的4d地圖,高達500的分辨率讓地圖上的一人一物都縴毫畢現,栩栩如生.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的全貌,羅蘭還是瞪大眼楮,就像一個初入迪斯尼的好奇寶寶,對一切都感覺很新鮮.她以前是在山洞中一個寬闊無比的平台上看到的,雖然那里的畫面更加清晰、背景更加遼遠、資料更加詳盡,但是,她依然覺得這個世界太陌生!這里也只有一個太陽、一個月亮;有大陸有海洋;但是,大陸卻不是她熟悉的七大洲,海洋也不止四大洋。地圖上找不到她熟悉的長江黃河,更沒有她的故鄉!現在她早已接受了穿越的事實,但是,每當看到這似是而非的星球,總覺得像在做夢——偶爾也會痴痴地想,也許這真的就是個夢,夢醒了,她還會回到那熟悉的地方!時間久了,知道是痴心妄想,她慢慢地越來越少夢回家鄉,開始好奇現在的這個世界,有時候也把那闊大的平台當成無與倫比的游戲機,在地圖上搞搞「網上旅游」。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根本不知道,外面有一個名叫山東道的地方,當然也從來沒有關注過它的面貌。
但是現在,她與那個陌生的地方忽然有了某種聯系,于是,她現在想看看,那究竟是一個什麼地方?
「阿九,給我看看那個山東道;我總得知道,我們要跟人打賭的地方,究竟是什麼樣子。」
九風正要調出雲圖,聞言略一停頓,微微點點頭,正對「小東西」道︰「東經120度,北緯35,打開!」
屏幕一閃,畫面迅速變換,每秒鐘千幅的傳送速度使得地圖幾乎像現場直播的電視機,地面上的一切歷歷在目。羅蘭盯著面前的畫面,呆若木雞︰
龜裂的土地就像被人抽了無數鞭,大大小小的裂縫縱橫交錯;極目遠眺,田里光禿禿沒有一棵禾苗,像被一把火燒過那樣干淨。天熱得像下火,地干得像板磚,人呢?
有些崎嶇的小道上,逶迤行進著一支支背水的隊伍,衣著襤褸、形如乞丐的老老少少,用肩膀扛、用手提、用背背著水桶、水盆、水罐,甚而還有抱著一個碩大的粗陶碗蹣跚而行的小男孩;有些村莊卻已經看不到裊裊炊煙,村中也看不到任何的活氣,看來已經人去樓空,成了廢墟;大大小小的官道上不時可看到三三兩兩、面黃肌瘦的逃難者。有的人走著走著,突然一頭栽倒在地,就此再也沒有爬起來;也有結成一隊的難民,只要看到行人有水囊、包裹,就一涌而上,拼命搶奪,被搶者常常鼻青臉腫,倒在地上申吟掙命!
羅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前緩緩流淌著的畫面居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塵封已久的記憶慢慢揭開了一個口子,一些早已忘卻了的畫面從腦海深處一一浮出︰
西南大旱,沒水喝而哇哇大哭的孩子、在渾濁的水窪里努力舀水的愁苦男人、排成一字長蛇的等待接水的隊伍、裂開成一塊塊膠泥的水庫水底、明明有水卻因為缺少管道而無法被人取用的水塘……
那是她穿越之前,最後完成的采訪任務。她親自深入雲貴高原最干旱的地區,親眼目睹了旱災中愁苦掙扎的山民;采訪中,她听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錢!鄉主任感嘆沒錢修水窖;副縣長說如果有錢,他們起碼可以把老水庫翻修一下,接上水道,鄉民們也不至于沒水吃;九歲的小女孩沒錢上學,只得輟學在家幫助父母背水;大部分的青壯年都走了,而出去的人,也大多數沒有再回來。
她在最後一篇新聞稿中憤怒地質問︰我們有錢修世界上最貴的高鐵,有錢蓋世界上最多的新樓,有錢買世界上最多的奢侈品,甚至有錢當世界上最強國家的債主,為什麼興修水利就沒錢了呢?我們究竟有錢,還是沒錢?
記憶的閘門驟然打開,潮水般涌出的畫面與眼前正在流淌的畫面不時地交織,漸漸融合匯成一條洪流,在羅蘭的大腦中轟然回蕩︰為什麼跨越千年,竟然能看到近似的畫面?歷史,難道一直都是在兜圈子,就像蒙著眼楮拉磨的驢?
「我不要!我不要!」羅蘭突然捂著耳朵,聲嘶力竭地尖叫︰「我不願意走了千年,又要被關到那個可怕的黑屋子里!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誰也別想再把我關回去,誰也不能!」
九風靜靜地看著狀若瘋癲的羅蘭,一向風輕雲淡的眼楮中露出一絲的憐惜。他微微一動,來到羅蘭身邊,輕輕地擁著她︰「別怕,蘭!現在已經不一樣了,至少你有機會打破這里的黑屋子的門;或者,你可以另外建造一個你自己喜歡的白屋子。」
羅蘭默默地伏在九風的胸膛上,良久,她下定了決心,抬起頭直視九風︰「你說得對,我不要呆在黑屋子里,我要努力建造一個白屋子。再難,再苦,我都不會放棄。阿九,你會永遠支持我的,是麼?」
「當然,」九風微笑著︰「建造白屋子,先得打破黑屋子;打破黑屋子,先得積蓄足夠的力量。」
他指了指空中的大屏幕︰「這個,就是你可以擁有的一份力量——很有分量的力量。」
羅蘭的目光轉到大屏幕上,默默地點點頭。
「雲圖,打開。」九風第二次發出了指令。
藍光一閃,大屏幕再次變化,展現在羅蘭眼前的,是一幅不斷發生著細微變化的衛星雲圖。羅蘭盯著這張動態雲圖,目光停留在山東道所在的經緯區。
這里一片黑,濃得像一團化不開的墨汁,黑夜的顏色完全覆蓋了那個備受折磨的地區,這預示著干旱這個幽靈仍然在山東道的上空徘徊,短期內根本看不到結束的希望。
「看來那聖廟的大祭司還真有兩把刷子,」羅蘭揉揉酸痛的雙眼,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至少他說的近期不下雨是真的。這老家伙是瞎貓踫上死耗子了,還是真的有什麼神秘的手段?」
九風沒有說話,仍然安靜地看著空中的大屏幕,雙手前伸,不時地打出莫名的手勢,指揮雲圖快速閃動。羅蘭不一會只看得眼花繚亂,頭暈目眩,連忙閉上眼,蹲在了地上。她實在看不懂了,乖乖等九風的結果得了!
「干旱還要持續一個月,到本月的月底結束,屆時會有冷暖氣流長時間交匯,形成長達三天的強降雨,旱情當可以解除。」九風停止了手勢,淡淡道︰「還有,三天後山東會有一次短暫的中雨。蘭,你可以善用這個信息。」
羅蘭眼楮一亮︰「阿九,你要我冒充神棍?」
九風笑了︰「你不是正在冒充麼?你做得很好。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能比溝通天神的力量更令人敬畏呢?」
羅蘭也笑了,炯炯有神的大眼楮慢慢眯起來︰「呵呵,看來,我今天晚上要好好斟酌下給皇帝的奏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