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這小子語調平和,話里卻夾槍帶棒,說得金不換那比城牆轉彎還厚的面皮竟也一紅。金不換頓時火氣,重重一拍桌子吼道︰「小兔崽子,別以為你姓花老子就不敢動你!莫說花茶那廝早就靠不上花三哥的大腿,就便不是,老子打你一頓也只當幫花三哥教訓晚輩了!」
說著金不換騰地站起,撩起袖子就要去揍花生。
花生瞄了一眼樓梯口,故意作出慌張的神情,用極其夸張的聲音尖叫︰「你……你……朗朗乾坤,竟敢毆打朝廷命官!」
金不換笑道︰「朝廷命官?**的一個八品的宣節校尉也能跟老子雲麾將軍比?老子打你便打你,皇帝知道了也不敢崩個屁!」
花生听了這話,想笑又不敢笑,圓臉漲得更加通紅。
金不換踢開椅子,兩步便走到花家小子面前,輪起拳頭便打。花生大叫︰「你們幾個沒義氣的,平日還說有難同當,現在看著我被打,居然躲在後面偷笑?看戲也不許看這麼久啊!」
金不換心道莫非有人偷襲,一個箭步竄開幾尺遠,扭頭看去,之間四個華服少年正倚在樓梯口的闌干上,望著這邊嗑著瓜子,一副茶館看講古的樣子。
為首一個闊面長額,一雙兜風大耳,若是再胖個幾分,便儼然廟宇里的彌勒佛般。這佛面少年笑道︰「你就裝吧,你可是校場上干翻了十幾個敢戰士才掙得的宣節校尉,對付這麼一個酒色過度的糟老頭子,還用幫手?」
金不換看著此人略有所眼熟,卻有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在往此人身後看去,卻是大吃一驚,那三人他都認得。
左首兩個少年身高相貌相仿,一個正是開國公鎮國大將軍路文的嫡子路飛、另一個是開國公定國大將軍路武的嫡子路游,這兩人可是從哇哇落地便領了一等侯的爵餃,日後繼承國公爵位也是十拿九穩的。
路文路武雖然天資不足成就有限,卻是陽氏嫡親的外戚,兼且一心忠心報國,曾與飛羽雲、花岩並稱國之四柱。如今飛羽一系式微,更是凸顯了兩人的重要。眼下路家這兩少爺,日後地位當不在乃祖之下。今日若是得罪了他們當是非常不智。
右首那個少年身材高挑,眉如新月,目若朗星,面如桃花,男生女相,卻無一分脂粉氣,神采飛揚,讓人一見傾心。
此人正是飛羽雲與陽柔嫡子、年紀小小便襲了開國公爵位、身上還加了不知道多少加餃、出入皇宮禁內如自己家後院般、與皇太後、皇帝親勝家人的飛羽差。
飛羽差素有天才之名,自幼得了家庭燻陶,學的都是屠龍要術,文武雙全,早就被視為未來國之重臣。更兼生得一副好皮囊,性情又是一等一的和氣,不知迷倒了京城多少無知少女,便是老婦大嬸見了,也都心中母愛激蕩。走在街上,每天都能收到無數的荷包繡帕,真個是有宋玉潘安之風。
得罪此人的話,就等于與京師所有女人為敵。自己若是還想再去麗春院廝混,別人猶可,此人是萬萬不能有所冒犯的。否則連那些俏姐兒也不會再正眼看自己一眼。
飛羽差、路飛、路游,再加上花生,這幾人都是當今皇上自己挑選的伴讀,平日里總是結伴出入,自命游俠兒,常有行俠仗義之舉。飛羽差更是被稱為東京都第一俠兒。
這麼一來,剩下的那個少年想必也是常與他們幾人廝混的什麼國公家的少爺,怕是之前在哪里遠遠見過吧。
金不換見這幾人來到,便是再魯鈍,也知道今日討不去好,便訕笑著找點場子道︰「我當是誰,卻原來是小飛哥和兩位路家小侯爺,還有這位……我哪是要欺負這小子,只是來跟他開個玩笑而已。誰料他說話如此不敬長輩,這才想略施薄懲,嚇唬嚇唬他罷了。既然是你們請他吃飯,老子就不叨擾了,你們慢慢玩,老子去麗春院耍子去也。」
說著便想離去。不想那佛面少年卻不干了,一把扯住他道︰「且慢!人說打狗也須看主人面,你剛說你便打了花生,皇帝也不敢崩個屁?」
剛才一時語快,這等話語私下說了便罷,若是被人較真,傳到皇帝耳朵里去,雖不是什麼死罪,卻對自己家人前程大大有礙。
金不換一把甩開佛面少年道︰「去去去,自去吃你的鳥酒,少來管你家二爺的事!皇帝崩不崩屁與你屁的相干!」佛面少年被他推了個趔趄,若不是身後路飛手快一把扶住,當場便要出丑。
佛面少年頓時大怒,指著金不換便要發作。一旁閃過飛羽差,抬手便刁住了金不換的手腕,輕輕一扭,金不換便全身如被雷擊,半邊身子都麻痹了過去,腳下不穩,一跤摔了個四腳朝天。
金不換雖然酒色過度,但畢竟也是好大一條漢子,也是一身好武藝,等閑三五個人也別想近身。這一下卻被飛羽差如戲弄嬰兒般耍了個夠。
佛面少年不悅地哼了一聲︰「哼……小差你也未免太好心了吧……這等貨色便是當場砍了也不過分。你和小生明日便要出發,斬了這廝只當是給你們祭旗,也好討個彩頭。」這少年看起來面相慈悲,說話卻如此狠辣,竟是想要了金不換的性命。
金不換聞言大叫︰「金二爺我是開國侯!雲麾將軍!除了皇上,誰敢動我!」
佛面少年道︰「現在起,你已經不是了!」
那邊花生早湊了過來,看猴子一般看著金不換低聲道︰「咦?好生奇怪,你身為開國侯雲麾將軍,竟然不認識皇上當面?」
金不換這下更如被九重雷劫所劈,全身如篩糠一般無法自制。他此刻也認了出來,眼前這佛面少年竟然正是當今天子陽弛!自己這等職餃,平日里哪有面聖機會,即便是大朝會之機,也只能跟在眾多武將之中,隔著幾十丈遠偷偷瞟上一眼,而且那種時刻,皇上必然是龍服冕冠正色危坐,那會如現在這般一身便服嬉皮笑臉地出現?
飛羽差卻道︰「算了罷,此處非刑之地,在這里殺了他便如碾只螞蟻,只是污了皇上名聲。今日且放他一馬,日後再犯,直接交付有司便是。咱們且去吃酒,莫要為這廝壞了心情。」
天子陽弛對飛羽差的話極為信服,點頭道︰「也罷,看小差面子上且寄了這廝狗頭。」
說罷陽弛一甩衣袖,往桌子走去。走了兩步,心下依然不忿,轉過頭來在金不換胯下要害之處狠狠踹了兩腳道︰「好叫你知道,這兩腳卻不是為朕所踢,乃是因為你竟敢自稱二爺!就你這等腌貨色也配?全天下敢稱二爺的,除了三國時的關二爺,便只有我朝的飛羽雲飛羽二爺!」
金不換抽搐著申吟道︰「謝……謝主龍踢……」
飛羽差心下好笑,這皇帝哥子分明就是自己泄憤,卻還要扯了他飛羽家的名號做大旗。他一把拉了陽弛走開。自有小二過來將金不換抬下去尋找醫匠不提。
旁邊幾張桌子的食客,大都認識皇帝,即便有不認識的一二人,也有旁人悄聲提點。只是皇帝既然便裝出游,就是想隱藏身份,卻不便上前參見,只紛紛略點頭行禮便罷。陽弛只四下一拱手,便當做回禮。
除了這些頂尖的豪門貴族外,其他人平日里哪里有機會得見天顏?陽弛便是與飛羽差等人同出同入,也只會被當做是誰家王孫公子罷了。
人既來齊,酒菜不多時便布好。陽弛先舉杯道︰「來來來,干了這杯瓊漿,同賀明日小差與小生往關中討匪,祝你們馬到功成!」
四人踫杯,一飲而盡。
路飛放下酒杯嘆道︰「你們二人也真是奇怪,明明在京中隨便就可當個將軍,卻非要去地方軍中效力,還要隱姓埋名,以普通校尉身份前去。須知刀槍無眼啊……」
飛羽差笑道︰「路兄,蒙皇上和宮中厚愛,我自落地便有爵位,身上加餃更不知多少。高官厚祿于我又有何意義?」
說著飛羽差向身邊的陽弛微施一禮︰「只是陛下曾說,待我年紀稍長,便要將家父統領過的飛羽軍交還于我。每思及此事,我便覺肩上如有千鈞重擔。只在京中廝混,哪里能懂得兵危戰險。」
飛羽差嘆口氣道︰「我雖讀得幾本軍書戰策,也習練得馬上馬下功夫,可始終缺少實戰經驗。若沒有陣前廝殺的經歷,日後驟當重擔,只怕成了趙括、馬謖,自家聲名不打緊,要是誤了陛下一統天下大業那可不是萬死莫辭?」
他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花生︰「至于花生,這小子是擔心我獨自前去缺少照應才一起同行的。否則以他性子,當是在家喝茶最好。」
陽弛聞言也笑了︰「花生這是大舅哥關心妹夫,要貼身保護啊。」
花生偽怒道︰「陛下何出此言,我明明是愛慕小差容貌更勝東京第一美女,這才情難自禁以身相許!跟我妹子何干!」
眾人齊聲大笑,這等齷齪玩笑顯然也是私下里常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