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你……」銀婆婆捂著心口,黝黑的面色變得刷白,全靠手中竹杖支撐著,才沒有倒下去。
「我?我什麼也沒做啊?」蔓奇怪地說。
段魚的哭聲突然響了起來︰「爹爹……爹爹!」
眾人忙循聲看去,只見段秀才依坐在大樹下,心口扎著一把匕首,已至沒柄,但匕首插得極緊,血水滲透出來的並不多。
「阿銀……你我服了同心蠱,同生共死……今日便在此做對同命鴛鴦吧。」段秀才說著,嘴邊不斷冒出血沫。
段魚忙撲過去用衣袖擦拭爹爹的嘴角,卻哪里擦得干淨?他手足無措,一坐到在地放聲大哭。
銀婆婆一步步支撐著走近段秀才︰「你……竟如此狠得下心來?」
段秀才道︰「從那年被你師父滅我段家滿門,我便已無生趣……若不是有了魚兒,我早就與你同歸于盡了……」
銀婆婆怒道︰「魚兒自有我照顧,何須你操心!」
段秀才道︰「你眼中便只有你那佷兒,何曾看顧魚兒來著?」
銀婆婆道︰「你哪里懂得……我族人皆歧視魚兒,我若是表露出偏愛于他,恐怕他連三歲都別想活到……」
段秀才道︰「罷了,反正魚兒以後也不須再看你們苗人臉色做人……我段家有後,段家有後啊……」
銀婆婆道︰「你真想讓魚兒去鄯闡城繼承段氏家業?那里可是凶險之地。」
段秀才道︰「再凶險之地,也好過你這破苗寨!」
銀婆婆黯然神傷︰「段哥哥,我知這些年你過得極苦,可我也有苦衷……」
段秀才微微搖搖頭︰「我不是怪那些……破屋爛房于我而言毫無意義……我只恨,日日夜夜對著殺我滿門的仇人之家,卻始終無法下手……」
銀婆婆伸手去捂他胸口的傷︰「你別動,待我用蠱術為你治療……」
段秀才一把打開她的手︰「別踫我!治好了我,好讓你再去害我們漢人?」
「我哪有……」銀婆婆辯解道。
段秀才冷哼一聲︰「別騙我了,你當我真不知道?這些年你出山多少次,幫陰家殺了多少對頭?」
「那些人……」銀婆婆理屈詞窮。
段秀才轉頭向飛沙道︰「小兄弟,魚兒就交給你了。老哥哥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說著,將手放到了匕首柄上。
「等等……」銀婆婆喊了一聲,扭頭去看段魚。
「小魚兒……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再蹬被子了……」銀婆婆說著,嗓音哽咽起來。
段秀才呆了一下,手上動作停了停。
銀婆婆看著段秀才,低聲嘆了口氣道︰「段哥哥,這些年,難道你真的對我沒有動過一點心麼?」
段秀才臉色變了變,手更松了些。
銀婆婆低眉合眼,臉上竟顯出幾分嬌羞神色來。
段秀才長長舒了口氣,手緩緩離開匕首柄。
銀婆婆突然暴起,雙手如電,抓向段秀才手腕。
段秀才雙眼一瞪,一手翹起食指,狠狠在銀婆婆雙掌掌心各點了一指,將她雙手都蕩了開去,另一手抓住匕首猛地拔出。
鮮血如噴泉般涌了出來,噴了銀婆婆一頭一臉。
「啊!」銀婆婆怪叫一聲,翻倒在地。
段秀才面帶猙獰的笑容,雙目圓睜,再也一動不動。
「爹!娘!」段魚撲到兩人身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蔓看著這一幕驚心動魄的場景,不禁打了幾個哆嗦。她緊緊拉住飛沙的手︰「沙哥哥……我們……我們以後一定不會這樣吧?你……你是真心愛我吧?」
飛沙反手抓住蔓的手︰「傻妹子,我們倆是一見傾心,當然是真愛。我還等著跟你生十個八個女圭女圭呢……」
飛沙的話沖淡了蔓的擔憂,但師父的死還是令她心頭一陣酸楚,忍不住爬在飛沙身上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飛沙才勉強可以掙扎著動彈手腳。
蔓與飛沙相互扶持著,一起站了起。
飛沙狠狠地踢了大貔貅一腳︰「你個老吃貨,關鍵時刻就睡覺!」
大貔貅在睡夢中張口打了個哈哈,翻了個身繼續睡去,差點沒把飛沙壓倒。
小花剛剛一直躲在親爹身下不敢出來,此時見後爹能動了,連忙湊過來獻殷勤。
休息了這麼一會,小蛋也算恢復了點體力,扶著大樹爬了起來。
「咱們現在該怎麼辦?」蔓看著飛沙,她心頭大亂,一點主意也拿不出來。
有飛沙在身邊,即使她心頭不亂,也一樣拿不了什麼主意。
飛沙抓抓頭皮,看看周圍︰「先收拾一下這里,將段秀才……和你師父埋葬了,咱們便趕緊走吧。能離開一里就是一里。」
蔓點點頭,便去搬師父的遺體。
咕嚕嚕……銀婆婆的背簍里滾出一個葫蘆,與蔓那個一般大小,一般的黑色。
「啊……」蔓驚叫道,「這不是師父的寶貝麼?」
飛沙湊過來看了看︰「這是什麼寶貝?里面也裝了只鴨子麼?」
蔓道︰「才不是……這里都是最上等的蠱蟲卵。用自己的血孵化後,便可成為蠱蟲,拿來收服蠱獸最是合用的。」
飛沙道︰「這便是你師父留給你的遺物了。」
蔓將葫蘆拿在手中道︰「可是……這樣好嗎?我們害死了師父,還要拿她的東西……」
飛沙對銀婆婆可沒有半分尊敬,能拿了她的東西當然開心,便假意道︰「你看,這葫蘆跟你那個顯然是一對。你拿了這個葫蘆,日後也算是對你師父的一個念想。」
蔓點點頭︰「你說的對,還是小沙你聰明。」
飛沙道︰「嘿嘿,剛才還叫我沙哥哥,怎麼又變回小沙了?」
蔓臉一紅︰「剛才那是……哼,不許欺負姐姐我!」
小蛋突然大叫了一聲,將眾人嚇了一跳。
大貔貅蹭地翻身坐起,瞪大了迷離睡眼四處張望。
只見小蛋將雪狼王的尸體已經開膛破肚,從里面挖出一顆雪白的珠子。
「呀……這雪狼王果然也有命珠,不愧是四大害!」蔓叫道,眼楮不自覺地看了大貔貅一眼。
大貔貅哼了一聲,馬上從她身邊爬開幾丈遠。
「看這珠子的顏色,莫非是水行珠子?小蛋妹妹,來給姐姐看看。」蔓甜甜地對小蛋說。
小蛋將珠子一把塞進口袋里,卻對蔓一伸手。
蔓想起自己懷里那兩顆命珠還是借小蛋的,哪里肯拿出來還她,便支支吾吾幾聲,轉頭去欺負飛沙了。
飛沙捉了小花做苦力,在一棵大樹下挖了個大坑。
飛沙救醒了段魚,讓他在一旁看著,自己將段秀才和銀婆婆一起並排放在墓穴中,一把一把地蓋上泥土。
段魚眼見父母被埋葬,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蔓母性大發,過去將他抱在懷中,輕輕撫模著他的頭。
飛沙見段魚很有佔蔓便宜的嫌疑,但念及他適逢大變,便只哼了一聲,不與這小毛孩子一般計較。
段秀才與銀婆婆兩口子怨侶埋葬完畢,飛沙卻沒有立任何標記。
飛沙拉著段魚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便將那把取自段秀才的匕首遞了給他。
「這等危險物品怎麼能給小孩子?」蔓怒視飛沙,便要伸手去搶匕首。
飛沙拉住蔓道︰「從今天起,魚兒便不再是小孩子了。天南段氏的威名,以後便全壓在他的肩膀上了。」說著,他重重拍了拍段魚的肩膀。
段魚也不知是否听懂,只用力地點點頭,抬手擦干了淚眼。
蔓因早就對師父絕望,因此只是在銀婆婆剛去世時不由自主地傷痛了一陣,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她摩挲著自己懷中的兩顆金行、火行的命珠,又盤算著如何把小蛋那顆水行命珠騙來,再去哪里弄到木行、土行的,好湊夠五行一套的。
蔓大眼楮在大貔貅身上不斷打量著,心說這貨又黑又白,實在是判斷不出究竟是什麼行的,怎麼才能把它的珠子也搞來玩玩呢?
大貔貅離她遠遠,見蔓一直踅模自己,便張大口吐了吐舌頭。
蔓眼尖,見到大貔貅舌尖竟卷著個什麼,一扭腰便飛奔了過去。
可大貔貅馬上閉上嘴,咕咚一下將口中的東西吞了下去。
蔓抱住大貔貅的前腿撒嬌道︰「大哥,命珠這東西你隨便就能自己再造出來,送我一顆又如何?我可一直幫你帶孩子呢,沒功勞也有苦勞是不?」
大貔貅抬頭看天。此時東方剛剛亮起了魚肚白,那顆太白金星已經高懸天空。看起來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蔓搖著大貔貅的腿道︰「大哥,要不我唱首歌給你听?」
大貔貅歪著腦袋想了想,似乎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
蔓見大貔貅低頭看著自己,便朗聲唱了起來。
她唱的自然便是那首漢家郎。
歌聲一遍又一遍地響在林間,輕快的調子沖散了血腥氣,洗去了殺戮的氛圍。
太陽從東方天邊露出一絲小臉,猛地一跳,再一跳,整個跳出了地平線。
頓時霞光萬道,漫天七彩雲朵。
大貔貅見天色大亮,便抬起轉身就走。
蔓急了,一把扯住大貔貅短短的尾巴︰「不許耍賴!」
大貔貅回頭翻個白眼,吐了吐舌頭。
「啪嗒」一聲,一顆珠子從它牙縫里掉了出來。
蔓尖叫著撲了上去,一把將珠子拿在手中,也不顧上面還沾著大貔貅的口水,便喜滋滋地左看右看。
這顆珠子卻真的無法分出五行,而是與大貔貅的花色相仿,一半黑色一半白色,黑白糾纏著,像是兩條首尾相連的魚。
「怎麼這麼像陰陽魚呢?」飛沙看了一眼道。
「陰陽魚?那是什麼寶貝?」蔓忙問。
飛沙模模她的頭︰「走吧,小財迷,路上我慢慢講給你听。」
大貔貅的身影一搖三晃地消失在林間。這次它連問也沒問小花的打算。
小花也完全沒有跟它親爹離去的意思,正忙著在飛沙腿邊蹭來蹭去地討東西吃呢。
飛沙將段魚放到小花背上,自己背了小蛋,牽著蔓的手,看了看天邊,尋準了方向,想遙遠的鄯闡城走去。
眾人離開久久,地面一陣蠕動,一個胖大的身影爬了起來,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眼中滿是恨意。
(第三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