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听我說。所謂國際貿易，說得好听是文化藝術交流，說得難听就是擺攤賣畫，賣工藝美術品，這自然無可非議，可是明明是去做生意，卻要說去藝術交流，其實賣的東西本來就源自于人家那里……」
「什麼意思？」
「我舅舅代表廠里主要是賣宗教畫，什麼抱著聖嬰的聖母瑪麗亞啊，耶穌受難像啊，還不是瓷板的，是廉價塑料材質的……裝上集裝箱，海運到康斯坦察，再裝上大貨車運到布加勒斯特的中國市場批發。西方的信仰以畫的形式傳到中國又拐個彎從中國轉為商品輸出，順帶把我舅舅也當小商販輸出了……這對自詡為搞藝術的舅舅來說很沒面子，可他當時安慰自己說︰干點實際的事吧，理想終究是在天上飛，不踏實。我理解他的不塌實，其實是一種‘逃避’和‘死心’，骨子里是不甘心吶，于是把希望轉嫁給我，結果‘死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的‘復活’而已。」
「明白了，帶你出國的目的，就是把希望轉嫁給你。但是，我看不出這個‘復活’對你有什麼意義？」
「有啊！這兩年給了我太深的印象……」喬丹墨抬頭看天，一大片靜止的白雲像一群蟄伏的綿羊，「那里不像國內，我看到的是89年東歐巨變之後的一個需求極度‘饑餓’的世界。物質匱乏啊，中國貨大受歡迎。記得我舅舅那時艱難地做著買賣還一邊感嘆︰來這個國家太晚了，要是在91年來那就是撿錢吶，一雙普通球鞋可以賣10個美金，比現在賣那些宗教畫值錢多啦！他說這話的時候眼楮里憂傷多于羨慕。我察覺他的憂傷里散發著無可奈何心碎的氣味，感染了我，讓我從最初反抗家庭的叛逆，轉化為一種生發的雄心。當然，那是回國以後的事了。舅舅卻一直堅守在那個國家至今未回，不知下落，我有很長時間沒得到他的消息了。」
手機音樂突響，是安娜打來的。
听到她做作的嬌聲，身體里有什麼癢癢的在涌動……
他還是答應了她下午的約會。答應了又臉紅了，因為下決心不見她，又一次次失言。難道是動物的本能不可抗拒？他由此想起在異國那些每天孤獨的男人，因為勞累的**，寂寞的靈魂，轉而向異國女子求歡……那些記憶一旦在腦中激活，畫面就清晰地呈現在眼前；那機械的一天又一天，整天轟響的音樂震耳欲聾；糟糕的一天，在另一個世界里經歷了另一個人生。那是97年11月的冬天，在羅馬尼亞布加勒斯特的那個被稱作「歐羅巴」的中國市場里……
「喂，怎麼發呆了，誰來的電話？」
猛然驚醒，回答︰「哦，可音。問我什麼時候回家，我說就回。」他撒謊太多，都不會臉紅了。
「什麼可音，另有其人吧？」
「別亂說啊。」
「我亂說？我從來不亂說……對了，你最近沒怎麼回去吧，可音給我打過電話了。」
「可音？給你打電話？為嘛？」
「找你呀！」
「找什麼……我還不會回家呀。」
「你是回去，可人回去了心沒回！心不安了吧，否則怎麼發呆了呀！」
「什麼呀，我發呆是想起了在國外的那些故事呢……」把話題扯開。
範一塵果然被吸引︰「呵，我喜歡听故事，你能不能說來听听啊？」
「這個……故事太長，改日吧。」
範一塵不干，拉住他非說不可。沒辦法，看看周圍認真寫生的學生，還有時間，他講了下面的故事。
故事里提到了一個叫王叔的。王叔愛說話，操著京片子的腔調說個不停。
「喂！孩子！你可不知道啊，這地兒誰來得早誰越虧得多！我是**年到這兒來的，多少年了？你看我賺錢了嗎？我可陪大發了！」王叔的店就開在喬丹墨舅舅的店的隔壁，但說話像喊，因為音樂震耳欲聾。音樂來自于對面一家賣收錄機兼音樂帶的店，為了招攬生意，每天播放吉普賽歌曲，還老是同一首。歌曲與印度歌曲風格如出一轍；熱鬧雜沓、拐腔長而顫抖,王叔的聲音必須大得蓋住音樂才能讓近在咫尺的喬丹墨听見。
喬丹墨學著大人們的口氣拍王叔的馬屁︰「王叔太謙虛了！要是你王叔都沒賺錢，那這整個歐羅巴市場就沒人能賺錢啦！」
馬屁奏效，王叔愛听，笑呵呵說︰「喲喲！你瞧你這孩子多會說話啊，淨揀好听的說，嘴比蜜糖還甜嘿！」
王叔專賣毛巾，平時喜歡聊天，這會兒沒生意正無聊呢，所以落得和喬丹墨閑聊瞎扯。喬丹墨獨自看攤兒，這會兒也寂寥得很，也樂意和王叔聊。不過他嘴里雖聊著，注意力卻被王叔的行為所吸引。王叔坐在他的毛巾攤後面，左擁右抱，正和腿上各坐著的一個羅馬尼亞姑娘在調笑。她們都只有十七、八歲，都是王叔的雇員。另外還有三個雇員，保衛似的呈三角形圍著他的寶貝攤兒站著。當看到王叔摟著兩個姑娘，不時夸張地噘嘴在她們臉上嘖嘖親上幾口時，她們也都跟著咧開嘴嘻嘻地笑。
「你說這羅馬尼亞我就沒看出什麼好來，除了姑娘好！」王叔開心地說，眯縫起笑眼，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說給別人听。
王叔長一副蒙古人似的面孔，大臉，細長吊眼，成吉思汗的後代？反正王叔除了膚色 黑像綠林大盜外，五官倒還不難看，只是他這時婬邪色咪咪的神情像一個在國內大街上攔住女生調戲的無賴，喬丹墨心里嗤之以鼻；怎麼這樣？以他少年的道德觀，王叔這種左擁右抱的行為顯然有失體統，況且以王叔的年齡，他足可以做這幾個女孩的父親，就像可以做他喬丹墨的父親。
「你瞧這小身條，這小模樣多好！你模模，親親準沒事兒！這要在國內早就罵流氓了，還能這麼摟著？早大耳刮子扇你了，是不是尼娜？」他說著婬笑著擰了擰坐在他左腿上的尼娜的臉，尼娜回報她東家的依然是茫然的傻笑。「還有你伊琳娜！deceestiasafrumoasa?」(為什麼你這麼漂亮)王叔又對坐在他右腿上的伊琳娜說。
伊琳娜馬上把她涂得通紅的嘴湊到王叔耳邊說了句什麼。
王叔听了哈哈大笑，馬上轉對喬丹墨傳達︰「她說老板也漂亮，還謝謝我的夸獎。你說嘿，在這兒見著姑娘你只要夸她長得好看，她不但不惱還一準謝謝你嘿……哎！馬麗!馬麗!」王叔忽然瞥見馬麗從店門口急匆匆跑過，急忙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