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喬丹墨握了握女孩大方伸過來的手，眼里如同落進了飛塵，連眨了十幾下︰哈，黑牡丹嗎？腦中迅速閃過這個對膚色黑美女的稱呼。她長著一雙難以形容的吊梢眼；電影阿曼達里的人物？又似燕子振翅飛舞，忽閃得他心中一悠一顫，滿眼飄起了夢幻山似的迷霧……
他剛回到學校，還滿身的塵土味，範一塵就帶了她來畫室見面。還好，這會兒是課間休息時間，學生們都在外面活動，但他一時緊張慌亂，竟不知道怎麼稱呼眼前這個黑牡丹好了。
範一塵趕緊介紹︰「韓老板呀！投資人韓如嫣韓老板！」
「哦，幸會！幸會！那麼韓老板要不要看看我的畫再說？」居然直奔主題。
韓老板倒很大方︰「千萬別叫老板，叫我韓如嫣就行啦！而且……哦，大作我已經看過了。」
「是啊是啊，是我帶韓老板看過啦！韓老板非常欣賞，所以才決定投資合作嘛。」範一塵還說了一個喬丹墨期待的好消息︰韓老板已經為畫展找到的地點了，今天就可以去看看。
喬丹墨大喜過望又不敢相信︰「這……真的啊？」
「你看你看，不是蒸的還煮的？咳咳……」範一塵太著急肯定，讓口水給嗆著了，咳了幾聲提議，「哎，我說，這里可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我看就去雲中軒坐坐吧。」見喬丹墨還迷惑著就推了他一把，「走啊！到那里細說啦！」
坐在雲中軒茶樓上可以俯瞰到北去的太陽江，範一塵在感嘆了一陣這地方令人心曠神怡給人好心情之後，就說了認識韓老板的經過。他說他去公園展示推銷畫，結識了韓老板。韓老板是開畫廊的，所以後來又去了她的畫廊了。她又去學校看了畫，這才開始策劃合作辦畫展。接著他豎起大拇指奉承巴結韓老板是多麼的懂行、專業，投資是多麼英明有眼光，多麼有能力，有魄力，辦事效率如何高，連畫展地點都迅速搞定了……
喬丹墨听了很激動，因為搞定畫展地點了。還有……沒想到範一塵真的拿他的畫去賣了，盡管事前是他的意思，仍有說不出的復雜感受，掉價？還是受傷？總之，在公園那種地方賤賣自己的心血之作，讓他嘗到天才折翅落到地面的悲哀。他感激崇拜地朝她看看，發現她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心又波瀾了一回；這回是燕子振翅，還是燕子停棲在桅桿上歪頭探究自己呢？這只來得突然，聰慧又矯健的燕，這只他以為的雛兒居然超出想象的精干成熟，引他心旌搖動想入非非。她很漂亮，裝束時尚，晶瑩的珍珠耳墜、項鏈襯托出橄欖色的健康肌膚，他向來來者不拒，可麻煩夠多……他看出她是個懂行的人，值得合作的人；懂行又值得合作的人畢竟不多，應以事業為重……喬丹墨又有了難以置信不真實的感覺；韓小姐仿佛從天而降，她是誰？從哪冒出來的？
韓如嫣似乎猜透了他的疑慮，開始介紹了自己的一些經歷。她說她原本也學畫畫，後來不畫了還熱愛這一行，才辦了畫廊。她的畫廊在繁華的文聖街，也在網上經營。她還常發表一些與畫相關的博客文章，給自己的畫廊增加影響。這點範一塵在認識她之前也有所聞，認識之後看法就更加一致了。他們後來就在網上進行交流，觀點一拍即合。
喬丹墨听了相信，但還沒全信，出于職業習慣，他打量著她，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出一幅素描︰方圓臉，吊眼，高高朝後挽起的發髻，顯得人很利索；顴骨有些像影星張曼玉……總之，她給人一種古典優雅的感覺，又摻合現代飄逸灑月兌的風格，但說實話，仔細看，她的五官不會比可音精致、也不比安娜清純活潑；她有另類干練的氣質，女強人？也不全是，她是溫柔如水中透著凝重，凝重中又透著溫柔如水，這氣質讓人放心。她是女神？難道夢幻山一行他真得到神力相助，交上了好運，上天派救星來了？她朝他一笑，他也一笑，這交換的笑多少冰釋了他對她已經余存不多的疑慮了。
巴結成了範一塵今天的範氏語言，不外乎又還是炒那些怎麼認識了的話。什麼認識韓老板有緣啊，讀你的博客遇到知己啊，什麼您對當前畫界現狀的獨到見解真是專業也太精闢了呀！他居然用了‘您’，卑躬屈膝到真讓人恨不能鑽地躲藏起來。好在韓如嫣仍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微笑依然淡定優雅，這才稍稍淡化了喬丹墨因有此等奴顏部下所感到的錐心恥辱。韓如嫣對博客一說表示謙虛，說那只是一點感想而已，不值一提，喬畫家才值得稱贊︰
「喬畫家的畫非常有內涵呀，思想深邃畫技不俗，難得一見。這些年我見過不少畫家和畫，就說我們這輩的，能達到喬畫家這樣高度的不多。當然，這其中有原因，畫家為經濟所困呀！畫家難出頭，歷來如此……我們是迷惘、迷失的一代啊，一不堅定不是被湮滅改行，就是隨波逐流。無怪乎當年我老爸堅決反對我學美術了，他說畫家沒有大的建樹就只有去街頭討飯。現在看來去街頭討飯都沒有市場，因為中國的百姓大多沒有閑錢欣賞藝術，也就不懂藝術。你要是想像在巴黎街頭那樣給人畫素描討生活，那你肯定得等著餓死。藝術這種東西，說它有價值它能價值連城，說它無價值，一錢不值……」韓如嫣話多起來，話題雖不中听卻也不俗。
喬丹墨听了這話又舒坦又震驚；舒坦自然是她對自己的評價，震驚的是看似隨意的話，卻入木三分。她對畫家目前現狀的剖析頗為精準，他承認又心有不甘︰「那麼，在韓小姐眼里什麼樣的藝術才有價值呢？」他稱呼她韓小姐，是想拉近距離不露痕跡地探一探她的底；你究竟懂得多少？但之後韓小姐從容的一番話讓喬丹墨慚愧也收起了輕視嘲諷之心。
「什麼樣的藝術才有價值，這話好答也不好答。有人說，能賣出錢來的就是好畫，就有價值，但有價值的畫一定不是為了錢畫出來的。這就像‘錢不是萬能的，沒有錢卻是萬萬不能的’，也可以轉換成‘畫不為賣錢，賣不出錢的畫卻萬萬不能’。這就是，你必須在有了錢之後才能輕視錢，錢是好東西，在你可以輕視錢以前，決定價值的還是錢。所以，你得承認市場用錢來衡量畫的價值觀。這就簡單了，一是名家名畫有價值，二是炒作起來的名家名畫也可以有價值，如同炒股票，越炒越值錢……」
「那這麼說，不好的畫也能炒成好畫了？」
「那喬畫家說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呢？」韓如嫣反問。「無所謂好壞啊，你說好就好，說不好就不好；你看著好就好，看著不好就不好；好不好的解釋多著呢，好不好的標準也是由不同欣賞角度，不同觀念決定的。你比如就拍賣會上一幅上千萬畫作本身的價值來講，你會驚嘆價值遠遠超過了畫作本身。比如凡高，他生前只賤賣出過一幅畫，死後無數畫當廢品燒了，而畢加索在當代就是個價值很高的畫家，你怎麼看待他們不同的遭遇呢？你會選擇生前出名還是死後留名？」
「那當然是生前出名的好。」
韓如嫣笑了︰「所以呀，梵高也好，畢加索也好，成敗都來自于他們所處的時代，我們這個時代如今是投資收藏者的時代，炒作的時代，藝術就不是唯一衡量的標準了。成功在于出名，出名離不開炒作，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還有，你知道我們所處的環境特性，有時候你畫一個美女不如畫一個農民更能獲得欣賞，畫農民又不如畫一個偉人更容易載入史冊，畫對苦難的反思不如畫頌贊美好更能獲得成功，總之，藝術是手段，承載藝術的是方向。比方你看到某人獲獎，你會慨嘆不服︰這樣的畫我能比他畫得好！他的畫不及你的好，他卻成功了，這就是現實，找對方向的現實，反之，你累死也是勞而無功，別說獲獎了。」
心里什麼「轟」地一下被摧毀了。喬丹墨自以為看透一切殘酷，卻仍不能承受將殘酷剖析開來看到真相。這真相由看著稚女敕的韓如嫣說出來更令他震驚，她深刻的洞察力不能不使他欽佩。她的確不是外表看來的那樣，只是一只美麗「振翅的燕」，但他不願表現出完全的臣服，覺得該發表一點悖論來證明自己︰
「那不是真正的藝術！真正偉大的藝術絕對不能成為一味迎合的產物。」
「對，迎合的產物絕不能稱為偉大的藝術！我贊成自由自主意志的體現，這也是我的觀點。但我認為在現有制度下，不妨嘗試選擇可以成功的方式……」韓如嫣說到畫展了，認為這是主動燃燒發光，並讓人看到發光的一種方式。
範一塵大加贊賞，說他早就是這樣想的，恣意忘形，差點本性暴露吹捧起自己來了。好在他立馬把話又說了回來，謙卑地說自己只是偶然和韓老板想到一起，因為韓老板的提醒想法就更明確了。範一塵拍馬屁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態又厚顏無恥，要不是念在他對這事的忠心上，喬丹墨真想給他一巴掌，然後使勁踹他的把他從荼廳里踢出去。還好，韓如嫣臉上還掛著淡定優雅的微笑，微笑的含意是表明談話到此算是達成一致了，她又提出畫展應該邀請有關藝術界名流，或者有關權威人士前來看展。範一塵難堪為難了，立刻抱怨除了幾個同行就不認識什麼名流、權威，連本城美協都沒加入。喬丹墨被這話傷了的自尊心，唱反調了︰
「老虎是獨行的，豺狼才成群結伙呢！靠起哄出名那只是徒有虛名，浪費時間而已。」韓如嫣說這事交給她解決不用擔心。在此種情勢下，喬丹墨也就不說什麼了。他問到最實際也是該確定下來的問題了︰「那麼，韓小姐決定投資了？」
「嗯，我投資也可以，如果拉到贊助就更好，這沒問題，你們不用擔心。」舉手腕看看表，「現在是上午10點，我們先去看看場地怎麼樣？具體事情我們可以邊看邊談……」說著站起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