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飄雪 31

作者 ︰

陳誠這些日子對英子出奇的好,每天幾十個電話的噓寒問暖,早上就好豐盛的午餐,下了班連忙跑到英子辦公室門口之後兩人一起享用。他還每天必送一束玫瑰,必有一個小驚喜,弄得英子好不適應。連程儷看到陳誠都會說︰陳大哥,以前小妹有眼無珠,原來你是一情聖啊!

英子幸福的抱怨︰以後別再送花送東西,也別再辦公室門口等我了,你這樣子讓我在同事面前都不好意思了。陳誠說那有什麼啊,我就是讓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啊!英子打趣道︰「不對吧,你以前總說相愛是兩個人的事,和別人一點關系也沒有嗎?這回是怎麼了,說,是不是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你其實是在贖罪,目的是請求寬大處理……」陳誠還真把英子的玩笑話當真了,他馬上矢口否認,可心里卻怦怦的跳個不行。

英子躺在床上擺弄著陳誠新送的玩具熊,剛剛她都換了睡衣了,可陳誠卻說他在周家門口希望見她一面,于是英子就抱回了這只熊。英子的房間從不缺少這種東西,但佳人相送,意義非凡。邵美芝輕輕敲門進來,英子只是站起身來,沒有表情也沒有話語。媽媽在她身旁坐下也伸手擺弄那只熊,過了好半天才開口說話。

「還生媽媽氣嗎?」。

英子低頭未語。

「媽媽那天的話是重了,我道歉,那天工作上的事挺煩的,但也不應該對你發火,我反思好久,能和媽媽談談嗎?」。

英子點點頭。

「媽媽就知道你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那天你說的話,媽媽相信,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我早已看穿一切,可看穿歸看穿,我還是要笑臉相迎,維持眼前的局面,這個世界上好多事情都會讓你無奈心酸,但能做到的只有心平氣和的隨遇而安……」

「媽媽我問你一句話,我身邊的人都是真實的嗎?您,對我一直是真誠的嗎?」。英子突然打斷正在說話的邵美芝,她希望得到真實的答案,哪怕會讓人傷心失望。

「你認為哪些人是真實的,他們就是,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虛偽,你可以靜靜離開,虛偽是別人的選擇你無權干涉,但你可以選擇是保持一顆平常心還是抓住別人的虛偽不放。至于我嗎?我不敢說一切真誠,因為每個人對待真誠的看法不一樣,我認為真誠的事情可能達不到你心里的標準。其他事物也一樣,像寬容、疼愛,甚至仇恨。我只想說,無論媽媽做了什麼,都是因為愛你,哪怕其中包含了些許欺騙,那都是媽媽疼你的手段,可能這種手段你接受不了,但我卻無法改變,有人說愛情是自私的,其實親情也一樣,自私程度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沒有人能阻止一個人對親人的自私,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可能這就是真正的血濃于水骨肉至親吧!」

邵美芝在寫字台上翻閱著資料,英子躺在床上想著母親的諄諄之言︰相信真誠存在,理解母愛自私,什麼事情都要寬容對待。她看著母親忙碌的背影有幾分心疼。

「媽,周伯伯不希望你這麼累的。」

「我知道啊,他常勸我的,可是我想趁著還能工作的時候抓緊時間啊,!」

「你可以把事情交給別人做嘛,然後和周伯伯好好享受生活,大哥不是很能干嗎?」。

「你是說周立群?」邵美芝放下手中的資料「英子,是你周伯伯和你說了什麼?」

英子吱吱嗚嗚。

「啟先一定說我和小群不合吧!媽媽今天和你說實話,我不喜歡他,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大哥人不錯啊!」

「我和他在一起生活這麼多年了比你了解他,這個人,人品之類的沒的說,就是心機太重。他那麼努力工作還不是為了在周氏能有一定地位嗎?算了不說他了,工作弄的差不多了,我們母女去床上聊聊天吧!」

英子點頭答應,她們好久沒有這樣共衿而眠了,周啟先這一段時間心髒不好,上周去美國治療休養過幾天才能回來,所以邵美芝的工作更繁忙了,可今晚,她卻想好好和女兒聊聊天。

「真想就這麼一直摟著女兒……」

「媽,你想這麼拼命工作到什麼時候啊?」

「有些事情必須去辦,等辦完了就徹底放假。」

「什麼事情是必須辦的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對了,周伯伯還和你說過什麼啊?」

英子笑著去拿床頭的相片,照片上面是年輕時的周啟先和邵美芝,兩人笑的格外幸福,相片背景是一只大風箏,大風箏在風中笑的同樣好看。英子指著照片笑著說︰「還有你們的風箏情結……」

邵美芝拿過照片,先是笑笑,而後又無奈的搖搖頭。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寧願從來沒遇到過啟先」邵美芝苦笑著看著英子。

「媽媽還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想听嗎?」。

「我出生在四川一個工人家庭,可能我從出生就注定一生坎坷,因為我是個女孩,你是不知道我的那個家庭是多麼的重男輕女。我兩歲就開始自己洗衣服,做飯,還要幫大人干活。四歲那年弟弟出生了,我的苦難生活又加深了,弟弟在家里就是個小少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而我就像個小僕人一樣伺候著他,但我從來不抱怨,因為他們是我的家人。有一次,弟弟自己不小心被玻璃割傷了,父母遷怒于我,父親一個失手就把我的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口子,縫了好幾針,你看,現在還有疤痕呢。後來慢慢長大了,思想也成熟了,就希望能靠自己走出那個封建的家庭,獲得存在的尊嚴。所以我不顧家人的阻撓堅持上學,我小時候成績很優異,而且還承諾一定不耽誤太多家里的活計,就這樣我一邊幫家里干活一邊上完了高中,後來我以優異的成績去廈門上大學。大學期間我抓住每分鐘時間打工賺錢,四年的學費都是自己掙的,有時候還給家里寄,但父母對我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冷不淡。大學畢業那年,我和幾個同學參加一個活動,竟意外的中了大獎,獎品就是馬來西亞七日游的獎券。我當時本想把那個獎券賣了的,可同學們就勸,說你一直生活清苦,這回又不是自己花錢,你就當去學習了,去馬來西亞逛逛也長見識啊!我幾經猶豫後做出了決定,沒想到這個決定讓我遇到了一生的摯愛啟先,更沒想到這個決定讓我開始了一段刻骨銘心的痛苦之旅……英子,這個風箏情結,你周伯伯說道哪里啊?」

「周伯伯講到他的的母親萬分阻撓,你們被迫分開,然後十八年後意外重逢……」

「他說我當時為什麼離開,怎麼離開的嗎?」。

英子搖頭

「他母親知道後,找到我,說只要我離開啟先就滿足我一切要求,她還說如果我真愛啟先就不要毀了他的前程。我當時想了好久,想來我們地位懸殊,也許注定不能在一起,我本打算獨自離開馬來的,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讓我不能走,那就是我懷孕了……不知道啟先的媽媽是怎麼得到消息的,她竟然派人將我軟禁起來,還騙啟先說給了我一筆錢,我已經回中國了,可對我卻說,啟先已經同意和我分手,讓我生下孩子後離開。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啟先不可能不要我,被軟禁的那段日子,我千方百計的就想帶著孩子離開,離開馬來西亞,我不奢求和啟先團圓,我是真心愛他,有了他的孩子我就心滿意足了,我後來終于找到了機會從衛生間逃跑成功了。我東躲西藏的怕被找到,還挺著個肚子日子實在難熬,後來踫到好心人幫助我回了國。我無處可去只好回家,父母見我未婚先孕的樣子把我趕出家門,說從此在也沒有這個女兒了。以前的朋友也聯系不上,我當時感覺天都要塌了。後來我輾轉數日在貴州省的一個尼姑庵落了腳,尼姑庵有個叫靜心的老師太對我特別好,一直照顧我,我就在那里生下了我和啟先的孩子,一個男孩,白白胖胖的,健康可愛,和你和我一樣背後有一個水滴狀的朱紅胎記,可是,可是僅僅一個月,我……我就結束了生為人母的喜悅……因為,我的孩子被偷了……是尼姑庵的一個掃地尼姑,她和我的孩子一塊失蹤了。大家都說她心術不正,我的孩子一定被她偷去賣了……失去孩子後我傷心欲絕,報了警,又一直未果,我想可能一切都是天意,也好,就當一切只是個夢,孩子,啟先,馬來之旅……後來我離開寺院,北上漂移,剛生完孩子的我身體很虛弱,長途跋涉再加上心灰意冷,我就暈倒在了一條街上,是你爸爸及時送我到醫院,才算撿了一條命,他勤勞樸實,對我百般疼愛,我就嫁給了他,說實話,當時我對你爸爸並沒有愛情,但我決定會盡一個妻子的責任和他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即使後來你爸爸因病去世,我也想一直守著你和女乃女乃生活下去,可是老天弄人,讓我又遇到了啟先。我不是和你說過十一年前我大病一場嗎,其實那段時間我和啟先在找孩子,啟先通過各種方式尋找,可結果都不盡人意。我自責悔恨說對比起啟先,但又怨恨他,不是他我就不會有孩子,也就不會失去孩子,更不會一輩子無法平靜的生活。那段時間我心里亂極了,情緒很不穩定,還看了心理醫生……休養的那段時間我想了好多事情,多年的遭遇已讓我千瘡百孔,後來我決定堅強起來,和啟先回馬來嫁進周家。我想我的人生只有兩種方式︰萬事隱忍平庸到死或無比堅強成為人上之人,我已經選擇了那麼多年的平庸,周家的日子不允許我繼續在沉默了,只有做了人上人才能在周家掌握自己的命運,保護自己的家人。」

英子終于知道了周伯伯的抱憾終身之事,也明白了母親如此強勢的真正原因。她也替母親擔心,母親被孩子的事傷害的太深,心理已經有了陰影,她的那種‘人上人’思想更是上升為一種心理疾病了,英子想該怎樣幫助母親走出陰霾呢?

邵美芝滿身是汗的從夢中驚醒,她夢見自己的孩子渾身是血淒慘的哭著,雖然畫面模糊不清,但依然讓她心靈震撼。她怕吵醒身旁熟睡的女兒,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前抬頭凝視著璀璨的夜空。這個夢不止一次折磨她了,此次是因為什麼呢?難道是自己剛才的欺騙嗎?對,一定是孩子回來報復了,想到這里,悔恨和自責充滿了邵美芝大腦。

邵美芝的確說了謊,三十年前的母子分別不是他人之故而是自身之因。是她在孩子滿月之後離開了他。那時邵美芝已經萬念俱灰,她跪求靜心師太收留她們母子二人皈依佛門之下。可靜心師太卻說︰我看你周身被佛光所圍,注定是佛門中人,但此時又塵緣未了,世情未斷,不得入門,否則是對佛祖的不敬,也是對你心靈的荼毒。孩子跟著你只會受更多的苦難,每條生命都來之不易,我可以照顧他,讓其健康成長……

于是邵美芝就把孩子留下了,她想就讓兒子在佛祖的庇護下健康成長,一輩子寡淡而居,遠離塵世的紛紛擾擾也就不會遭受世間的種種磨難。邵美芝與周啟先重逢後想再去見見他們的孩子,可誰知早已物是人非。原來十幾年前,一場洪水,沖垮了那座尼姑庵,眾僧人早已各處離散。他們差不多尋遍了全中國的所有寺院,終于找到了幾個了解相關消息的僧人,可是得到的消息卻如晴天霹靂︰靜心師太病逝已久,那個孩子呢?有的說被好心人收養,有的說已離開人世,總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就這樣,當時的母子分別可能造成一輩子無法再見,邵美芝能不煎熬嗎?能不痛心嗎?她強迫自己相信孩子不是世間尤物,已隨靜心師太西游仙間,但還是忍不住想孩子尚在人間可能正遭生活之苦。她騙英子,怕女兒怪自己是個狠心的母親。除了她誰會相信當時離開兒子是為了讓他逃避苦難呢?現在甚至連邵美芝自己都不相信了,注定的苦難是可以逃避的嗎?靜心師太一生向佛,最終難免承受病痛之苦,淒涼而終。尼姑庵的僧人無所爭求,一場天災,仍要面對無家可歸,四處漂流。如果真要遭受人世之苦,她也應該和孩子共同承受啊!

想到這里邵美芝滿臉是淚,仰天輕嘆︰孩子啊,能告訴母親你身在何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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