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千億,怎麼還沒有到啊?不是看到這個山就快到了嗎?」。凱西坐在馬上倒是悠然自得了,只是苦了千億了,在下面拉著馬。
「蘇姑娘,這……馬上就到了,你看前面不是有個小村莊嗎?哦對了,這有一些楊梅,你拿去解渴也是好的,路上我都忘了拿出來了。」千億從衣兜里掏出十多個楊梅,用布包得很是精巧。
「某人不是說什麼——偷盜乃君子所恥嗎?這不也——呵呵!」凱西悠閑的吃著楊梅,還不忘譏諷下。
「姑娘千萬別亂想啊。我絕對沒有去偷盜!我對天發誓!這些楊梅是那園子的主人送給我的,報答我之前為他寫信寄去……姑娘你千萬別亂說啊!」千億一听,不加思索的爭辯道,只差面紅耳赤了。
凱西撲哧一笑,說道︰「開個玩笑啦。猜也能知道你是個大好人,大君子,怎麼會去偷雞模狗呢?看你牽得那麼辛苦,本姑娘就賞你幾個楊梅吧。」
「這個……這真的不用了……我經得住,還是姑娘吃吧,姑娘之前一路勞頓頗為辛苦……不不不,真的不用那麼客氣。」千億趕忙拒絕這姑娘的好意。只是他——「咕、咕……」——一陣肚子亂叫,千億羞澀的低下頭,自顧自的拉著馬。只留下凱西在馬上偷偷笑著。
小路一轉,一個村莊的模樣便出現在眼前——
村莊臨河而建,但也不過才10戶這樣,稀稀疏疏的,但卻顯得祥和寧靜,淨化人們煩躁的心。幾陣炊煙裊裊,顯然是中午時間快到了。
「我們要找的那老婆婆在哪呢?」
「前面第一座的房子就是了,你看到沒?就是那個最矮的那座。由于她腿腳不便,所以只建了一層。」千億指著前面說著。
「行了行了,我們趕緊去吧,人家都要吃中午飯了。我可不大好意思去蹭人家的中午飯呢。」凱西趕忙催促他牽馬牽快點,自己倒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
走到那個房屋——只是這個房屋很是破爛呢,房頂都破了些窟窿,窗戶還有門都是陳舊不堪了,這能住人嗎?凱西頗為不滿的說道︰「這個房子很破爛呢,怎麼他兒子都不來修理下嗎?太不盡孝道了吧。」
「我之前有說過,他兒子找不著了,每次我去送信,地址都是空的,找不到收信人啊。只是這老婦人很是執著,堅持每月寫信,堅持了幾年了吧。唉……」
「咳咳咳……是誰在門外說話……咳咳咳」伴隨著「吱呀——」聲,一位面容憔悴的老婆婆走了出來。皺紋布滿了她那滄桑的臉,眼眸也是渾濁不堪,腳不方便行走,只能拄著一根拐杖——說是拐杖,不過是個木頭打磨下就行了。
「老女乃女乃,我是隱之啊。你腿腳不方便,還是我扶你進屋吧。」千億趕忙攙扶著這老人家,眼中充滿了無限慈愛啊。
只是,為什麼凱西總覺得這個素未蒙面的老婆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或者是親切感呢。唉……可能是她的滄桑讓她感覺這個老婆婆經歷了許多坎坷,讓她心酸呢。
「哎——千億,別忘了我還在馬上呢——別把我扔在這里不管呀——我腳也不方便啊——」看著千億扶著老婆婆進屋,凱西這才發現——她,被拋棄了……
千億扶著老婆婆坐下後,趕忙跑出來,尷尬的說道︰「我……實在對不住姑娘了……我馬上……」千億圍著馬轉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下手。
「笨啊你,抱我下來不就可以啦!」凱西頓時無語。
「啊……哦……這……那姑娘你小心點。」千億怯生生的抱住凱西的腰,指導她把另一條腿越過馬背,小心的把她扶到地面上。雖是一會兒,但可以看到他額頭上的汗,不知道是緊張還是什麼,接著攙扶著凱西走進屋子。
一陣沉沉的低喚,凱西回頭看去,注意到那馬耷拉著腦袋,而眼中明顯閃動著星星光芒……這——怎麼了這是?
一進屋子,凱西便皺起了眉頭——這屋子又黑乎乎的,盡管是白天,但采光率很差呀;更讓人難以接受的是屋子的惡臭啊,差點沒把她燻得昏倒。這個老婆婆就在這里生活了那麼多年啊。
「這姑娘是……還有啊,你們這麼這副狼狽樣啊,都受傷得挺嚴重的。姑娘,這邊有個椅子,就請坐下吧。屋子簡陋,還望見諒。」老婆婆坐在椅子上,熱情的招待他們。
「啊……這姑娘……不,蘇姑娘,她是……我之前在藩禹城遇到,見她有難便搭救了她……由于遭遇不測,我們才會這樣的狼狽不堪……哦對了,我們此番前來,是想打听個人,真不好意思打擾了。」見千億描述凱西身份時那支吾的樣子,凱西強制自己不要笑出來,免得失禮。
老婆婆明顯沒有在意他那支吾半天的言語,身子向前探了探說道︰「哦……有什麼忙你盡管提吧,這的人我都很熟絡,不礙事,就算我為了答謝你這段時間為我寫信寄信吧。」
「是這樣的……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我之前受一個人的委托,要我把一樣東西交付給一個老婦人,可惜他沒有說清那人地址,就被蔣權大人給……給……唉——就是這個木雕,不知你可否認識上面的老婦人是哪一位嗎?住在哪里呢?」說著,千億顫悠悠的從長袍中取出那寶貴的木雕,把它放到老婆婆的手上,握好。
老婆婆睜大著眼楮,來回的撫模著這個木雕。凱西也不知道這個老婆婆能不能幫上忙啊,如果不能,真就只能一家家找啦。
「隱之,請容我問下,這個木雕,你是從誰手中得來的呢?」老婆婆突然一問,凱西頓覺一驚,難道有門路了?凱西望向這老婆婆,希望她趕緊告訴他們答案啊——驀然發現,老婆婆怎麼有些不住的的輕微顫抖著,臉上的皺紋都有些在顫動——難道說她真的知道?哎,出門遇貴人啊!
「這個木雕,唉——我也不知道是誰送的,我也沒有來的及問他姓氏,他就……被……蔣權大人給……唉……只能幫他完成這最後的心願啊!」千億仰天長嘆,希望逝者能得到安息了。
「啪」
「老婆婆,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了。」凱西趕忙上前問著。剛才這個老婆婆不知為何手一抖,木雕掉在了地上,而她則靠在座椅上,閉著雙眼,奇怪的是︰她為什麼淚花閃動呢?
可能是年紀大了,經不得長時間的活動,累了,應該很是正常吧。凱西這樣想著,遂撿起腳邊的木雕,把它放在桌面上。
「怎麼會是這樣呢?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啊——」老婆婆突然哽咽了起來,含混不清的說著。這時她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千億趕緊上前攙扶,問她是不是要休息了。
「不用了,隱之。你們來的時候是不是還帶了一匹馬過來?走!趕緊帶我瞧瞧那馬,帶我看看去!」老婆婆到後面竟然變成了哀求的口氣,著實讓他們嚇了一跳。
凱西也疑惑著,怎麼這老婆婆到後面越來越不對勁呢?她應該知道是誰了吧,為什麼還要繞那麼大的一個彎子,就是沒有明說呢?
只是凱西負傷最為嚴重,沒有辦法行走,只能呆坐著,看著千億攙扶著老婆婆走出房門。老婆婆撫模著馬,慢慢的從頭撫模到尾巴。當她撫模到馬肚子時候,突然大叫起來,一個沒站穩,摔坐在地上,嚇得他們趕緊把她扶起來。
凱西很是著急,只能在屋里大喊︰「千億,你怎麼沒有看緊老婆婆啊!老人摔倒了可是很要緊的啊!」千億倒是沒有說話,趕忙把老婆婆攙扶進屋。
「兒啊……怎麼那麼命苦啊……」一陣含混不清的話傳來,老婆婆則依靠在千億的手臂,淚水順著皺紋奔涌而出……
「老婆婆,你剛才說什麼?什麼‘兒’?老婆婆,你先別激動——千億,我們趕緊把老婆婆攙扶到床上歇息吧。」凱西也艱難的站起來,舉步維艱的挪到床沿坐下——凱西也糊涂了老半天,怎麼才一會功夫就發生了那麼多事,而且還是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好不容易從屋外把老婆婆攙扶到床上,讓她躺下來歇息。做完了一切,凱西才有功夫問千億——不過她都壓低著聲音,怕打擾了老婆婆的休息——「千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老婆婆以前是不是經常,就是突然會……會……作出這種舉動?就是像這種,有點點的精神失常的感覺啦。」
「你們不是要問我,那個老婦人在哪嗎?」。老婆婆折騰了半天才坐起來,靠在床沿,哽咽的說著︰「其實,你們要找的人——她其實——就是我啊——」到後面,老婆婆泣不成聲了……
「什麼!」兩人異口同聲的驚呼道。不會這麼巧吧!
千億更為驚訝,馬上問道︰「那個老婦人——其實就是你?難道說那個人,其實就是你的兒子?也就是說,這幾年來,你讓我寄信的人,其實就是他——你的兒子啊?這……」
凱西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這也太簡單了吧。原來那個馬主人,其實就是這個老婆婆的兒子啊?這麼說,這個老婆婆,現在已經,沒有兒子了!難怪這個消息對這老婆婆來說,是一個多麼大的打擊啊;這也難怪那馬會那麼反常,不停的流著眼淚,其實這里就是它的家啊。
老婆婆不住的擦著眼淚,奈何皺紋爬滿了臉龐,怎麼可能擦得干淨那皺紋夾雜的淚花呢?她慢慢的說道︰「隱之,敢勞煩你——把那木雕拿過來,行嗎?」。
千億急忙拿過木雕,小心的放在老婆婆的手中。她接過木雕後,不住的撫模這個小小的木雕,嚶嚶的哭泣著。凱西猛然發覺——這個木雕,上面刻著的那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不就是……不就是眼前的這位嗎?這也難怪第一次見到這個老婆婆的時候會有說不出的親切感。
「我的兒啊……三年了……你為什麼不能回家看看呢……好不容易收到信,說你要回家了,等來的居然是這個噩耗……命苦的兒啊!當時為什麼不能听听娘的一聲勸呢?」老婆婆無力的握著這個木雕,仰天長嘆,任那干涸的眼楮流淌著那快已耗光的淚水。
「老婆婆,你別激動啊!逝者已逝,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要好好的生活下去,不能讓亡者在天上為我們擔憂了。」千億坐在床沿,讓老婆婆好好的靠在他的肩膀上,希望能給予她莫大的安慰。
「姑娘,可否幫我拿一樣東西,就在床腳那?你背後那不是有一個大箱子嗎?你打開它……」
凱西看去,的確有個大箱子,但這個箱子非常的干淨,不見一絲灰塵,不同于其他的家具,都是髒兮兮的——難道這個箱子如此的珍貴,值得這個老婆婆每天的擦拭。凱西掂量下這個箱子——哇,好重啊,里面到底是什麼?
「 嚓」箱子打開了——
「天啊!老婆婆!里面到底是什麼啊!怎麼都是竹簡啊!這……這……怎麼那麼多啊,有——有50多份啊!老婆婆,都是您整理的吧,擺放得太整齊了!您要的——是哪一份呀?」一打開箱子,凱西被里面的景象驚呆了,里面錯落有致的擺放著許多竹簡,碼得整整齊齊的,並且竹簡都如同新的一樣,纏在上面的線也都沒有斷啊。
「姑娘,你有沒有看到,最上面有三份竹簡——我特意把它擺放得跟其他都不同。你都拿過來吧!」凱西一看,果然最上面有三份擺放不同的竹簡,底下都是豎著排列,唯獨這三份是橫著放置。
凱西把它們拿過來,詢問老婆婆要看哪一份。老婆婆抹著眼淚說道︰「多謝姑娘了,可否幫我找下最近三天的,那一份竹簡。」
凱西把三份竹簡都打開,這時犯難了——上面都是這個時代通行的小篆,這個……怎麼看得懂呢,總不能告訴老婆婆自己不認得字吧。她趕忙向千億使眼色,求他趕緊解圍。奈何千億注視了凱西半天都沒有反應,反而這麼問道︰「蘇姑娘,你怎麼了。唉——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為這件事而傷心難過啊。」
凱西差點沒一口血噴過去,真的很想罵罵這個大迂腐啊——可是這有長輩在,還要得斯文有禮啊,「我忍!」——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但又略帶笑容的說道︰「千億——這上面字跡比較凌亂,我怕念得不好。可不可以請求你這個大才子、大善人幫忙啊——」
千億疑惑著接過竹簡,小聲嘟囔著「字跡工整,還算可以辨別呀!」只剩下凱西在心中咆哮︰「你不說話會死啊!不說話能憋死你啊!」
千億整理了下,問道︰「這個最近的日期,是武王十九年六月初三,就是大暑的前一天。老婆婆,是這一份嗎?」。
「就是這份,這是兒子寄來的最後一份。但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唉——你給念下吧。」老婆婆靠著床沿,只是無助的抬著頭,淚水早已干涸,只剩下那滿臉的皺紋中閃動著晶瑩的淚花。
千億粗粗的掃了下,突然大驚︰「老婆婆,這……這……今天,是你的壽辰啊!」
凱西只覺得一個悶雷掃過——今天是老婆婆的大壽啊!居然她的兒子,就在今天就遭到不測了!這……這怎麼可能啊!原本高高興興的大壽,竟然是這樣的噩耗啊!這對老婆婆來說,實在太不幸了啊!
老婆婆沒說什麼,只是不斷唉聲嘆氣,示意千億念下去。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甚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二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二人,莫慰母心。
三日之後乃母大壽。三年之別,不曾探望。不孝之兒,快馬加鞭,拜足求過。回家一聚,願獻薄禮,令母歡顏!
念完之後,千億唏噓不已,感慨不斷。凱西嚶嚶哭泣著——原本答應要來看望母親的人,今天卻沒有來啊!失信的人,必遭天譴啊!只是這天譴如此的無情,卻害了這麼一家人。
老婆婆听完之後,顯得有些激動萬分︰「明明答應我要回家的。你為什麼要這樣的失信于人啊!三年了!我不斷的寫信寄信,只希望你回家啊!為什麼等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娘活得還有什麼意思呀——」老婆婆著急的要下床,甚至一把推開千億——莫非是要尋死?
凱西急匆匆的抱著老婆婆,和千億七手八腳的才把她安頓在床上,讓她躺著好好的安靜下來。
「我活得還有什麼意思啊!為什麼尋死都那麼的難啊?」老婆婆激動著顫抖著身子,但也累得氣喘吁吁了。
「老婆婆,這可不行啊!人好不容易來到世上,怎麼可以如此作踐自己的生命,縱使自己的至親已逝,但活著的人還是要活著。不然死後如何面對自己的至親呢?你的兒子也一定不希望看到您現在這樣啊!你看,您的兒子沒有忘記你啊,到死都還記得你的壽辰啊,還千叮萬囑的托我帶回這個壽禮啊!」千億不停地安慰著老婆婆,還拿來木雕,小心翼翼的把這個壽禮塞到老婆婆手中,好讓她能安靜下來。
老婆婆發顫的身子明顯減緩了,她不停的撫模著這個珍貴的壽禮,感受兒子用愛,雕刻的這份,最後的壽禮。
過了半晌,老婆婆才安靜下來,哀嘆道︰「唉——說到底,還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三年之前我過分的溺愛他,也不會造成三年後的這場惡果。算是我自己種的惡因,到最後要嘗下這個惡果啊。」
老婆婆才娓娓道來這幾年間發生的事情——
老婆婆有2個兒子,而逝者則是最小的那一個。丈夫早死,老婆婆一手把這兩個兒子拉扯長大。不幸的是,四年前,被派往邊關的大兒子,和人家發生口角,最終被人打死了。過了段時間,老婆婆和最小的兒子收到大兒子的遺物時,他娘倆抱在一起痛哭。之後老婆婆不願再失去這最後的一個兒子,便不斷要求他和自己住在一起,時時刻刻的盯著他,看護著他,防止他再有什麼意外啊。
小兒子也有自己的事業,自己的抱負,不願意窩在家中,遂出去外面找了一個房子自己一個人住,讓老婆婆在家中好好安心。老婆婆很受打擊,很怕、很擔心小兒子出事,便想到為小兒子找一個好姑娘,就時不時的往小兒子房子跑,去說親;其他時候就寫信,催他回家,趕緊結婚。
估計是小兒子受不了這份強烈的溺愛,遂悄悄的搬到別的地方。等老婆婆再去的時候,卻發現人去樓空,找不到她兒子了。這對老婆婆打擊很大,走出兒子的屋子的時候絆了一跤,導致了現在腿腳不便,要靠拐杖才能走路。
老婆婆不死心,堅持寫信。由于不知道兒子現在的地址,就只能是寫原來的地址啊。她希望兒子有一天經過原來的房子時候,剛好能看到寄來的信,說不定回心轉意回家也說不準呢。
老婆婆不管什麼時候,有事沒事就找人寫信寄去。沒想到就這樣堅持了三年,寫了50多份。只可惜因找不到收信人,都被退回來了。但老婆婆還是堅持認為,自己的信總有一天能被兒子看到,就會回家了。
等了三年,盼了三年,在自己壽辰的前5天,她在信中(三分竹簡中其中的一份)寫道自己的壽辰,盼望兒子回來——
一別三年,不知子安否?五日之後,便為吾壽辰。甚歡甚喜,唯盼歸家。
三年如一日,不知子安否?往日如塵,已忘吾之辛勞,唯記汝之丱兮。甚歡甚喜,唯盼團聚。
只可惜還是被退回了,傷心之余,沒想到過了兩天,就有一個人前來,送了一封信(信在前面已經提及了)。老婆婆甚是歡心,認為自己的努力,終于打動兒子,讓他回家團聚了。
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就在自己壽辰的當天,兒子居然就,居然就……
老婆婆說不下去了,只是側著臉不斷抽泣。凱西不斷抹眼淚,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執著的母親,寫信寫了三年,只是奢望兒子回家,為什麼最後連這小小的心願,上天都不願意滿足呢?為什麼這個兒子卻是那麼的無情,都不願回家一趟呢。
凱西突然想到什麼,急忙說道︰「不對老婆婆,您的兒子有回來過啊——只是都偷偷的看著。您說這腳是在三年前摔傷的,三年前才拄著拐杖,他是不可能知道的。為什麼這木雕,卻刻著您拄著拐杖呢?明顯是偷偷回家過幾次啊!」
老婆婆回頭,眼楮一亮,說道︰「姑娘,你說真的?他……他真的有回家看過我?唉——他為什麼就不肯走進家門跟我說說話呢?」眼楮的亮光轉瞬即逝,只剩下他們的沉默。
「其實這木雕的雕刻技藝是我教他的,雖然很是粗淺——沒有想到他居然還記得啊!他雕刻的手法,我到現在都忘不了,一模就知道是他的。唉——看得出來,他雕刻得很匆忙,刻的這個拐杖很粗糙,是後來才雕刻的。如果真如姑娘所說,那應該是幾天前他偷偷回來了吧。兒啊!娘不要什麼壽禮啊!只是希望你回家啊!為什麼你到最後都不能親自送上這個壽禮啊!娘最希望獲得的壽禮,其實就是你啊!」老婆婆已經泣不成聲,含混不清的說著,眼楮閃著亮光,說不定正在幻想著她和他兒子,說不定是兩個兒子團聚的情景呢。
「老婆婆,你好好休息,我們——就先走了。唉——只是希望你節哀順變吧!」凱西含著淚跟老婆婆道別——現在老婆婆希望的可能只是好好休息,在夢中與她的兒子團聚吧。
「可是我們這樣放著老婆婆這樣不好吧。」千億不願離開,傻傻的呆坐在床沿。凱西真想拉著他趕緊走,打擾老婆婆的休息。
「隱之,謝謝你這三年來為我寫信,寄信,還把信返還給我。本想今日托人去找你參加我的壽辰,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看來真的是我自食惡果啊!我無以為報,就把我兒子生前最愛的那匹馬送予你。小時候,他很頑皮,差點被馬車撞了,是那馬把他救了,只是留有傷疤,就在馬肚子那。希望你不要嫌棄我最後的壽禮吧。」老婆婆擺手示意讓千億回家,自己則好好的休息吧……
「這怎麼能行,這萬萬不能,他還在臨終前托我將馬也一並送回家,這是他臨終的托付,我萬萬不能違背。那老婆婆,我們就先行離開吧,改日再來看望」為怕老婆婆那執意的要求,千億趕忙起身,倒是示意凱西離去——「這大迂腐,什麼時候學會用眼神示意人家了。好像之前是我叫你走,你還不肯不走吧。」
走出房門,凱西小心為老婆婆的關上門,希望她能安撫下情緒,好好休息才是——今天實在經歷太多了,大悲大喜,大苦大難,真的是以前都沒有經歷過的。從左邊窗戶看看那一大箱的竹簡——擺放的整整齊齊,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況且竹簡時間長了便會腐朽長蟲,繩子會月兌落,但老婆婆仍舊固執的為它們擦洗或是其他處理,使它們如同新的一樣。想象著那老婆婆,每天坐在床沿,一遍遍的擦洗處理,不就是如同撫模著自己的兒子嗎?那滿滿的一整箱竹簡,記載多少母親的愛,學富五車都會被壓塌呢。
出了院子,凱西還是沉浸在那一片悲涼氣氛中,一直郁郁寡歡,半晌都沒有說上話。
「走吧,我送姑娘回家,只是現在沒有馬了,只能步行回去了。」
「回家……」凱西不停玩味著這個詞——原本只是一個普普通通通的詞匯,沒想到卻是如此的厚重。想到那一箱的竹簡,就有點心酸,老婆婆盼望兒子回家,盼了三年,苦等了三年,終究沒有等到。這做兒女是怎麼當的?
凱西不斷念叨著「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不過一針一線,一筆一劃,這包含多少的母愛呢?做兒女的,就如同天上的風箏,飛得再高,都會有一根線牽著——老婆婆用這一箱的竹簡,牽引著自己的兒子啊。只是為什麼兒女都不願滿足老人這麼一點心願呢?
「姑娘……蘇姑娘……」
「啊——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了——」凱西這才回過神來,原來自己又發呆了,只是唉聲嘆氣道︰「沒什麼,只是想到我的媽媽了——額,也就是我的娘親啦。總感覺我很對不起她。」
「怎麼了,待會回家向她道歉就可以了,做娘親的都不會去過度責怪自己的兒女的。」千億安慰道。
「估計這個道歉,不知道她收不收的到呢」凱西想起了現實的媽媽,雖然這個時代的「娘」對她也很不錯,為她攔著那一巴掌,都終究是只做了一天的母女。「我娘她……其實是我對不住她,我總是惹她生氣,學習總不能達到她的要求,在學校也不打電話——額不對,是寫信,很少寫信給她報平安,回到家也只顧著自己,都沒有幫娘親做做家務,有時甚至離家出走,讓她擔心一陣子,到最後還做出格的舉動。唉……千億,你說,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唉——其實做兒女的都會有這種情感,只有當失去的時候才會去珍惜。為什麼之前就不能回家好好珍惜下呢。《詩經.蓼莪》有言‘父兮生我,母兮鞠我,顧我復我,出入月復我’。父母對我們恩惠如此之大,如此的辛勞,我們卻在踐踏他們的疾苦啊。」
「千億,這麼說你也……」凱西沒想到這個大迂腐也會有這種舉動,實在百年難見啊。
「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此乃《孝經》所言。盡管‘自天子至于庶人,孝無終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只是我都一直都不能實行孝道啊。我娘,她在夜郎國,爹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她一個生活在家中。就像這老婆婆一樣,娘親一直把我撫養長大。只是後面的種種原因,使我被迫離開家鄉,來到南越國。雖然都有經常寄信,但不能侍奉娘親左右,實則孩兒的不孝。每次看到這老婆婆,我都想起家中的母親啊。這也是我為什麼幫她三年的原因了。」千億木訥的看著西北方向,暗自神傷的述說著。
「孝道」,多麼沉重啊!如果能回到現實,凱西願意天天陪著家人,一起珍惜這美好的時光啊!為什麼以前都不好好的去實行呢?「我才是真正的大不孝啊!」
「救命呀!有沒有人啊!有人落水啦!快來救人啊!」背後一聲急切的叫喚聲傳來,把他們嚇了一跳。凱西覺得心七上八下的,這個喊聲的方向,不就是之前那個村莊的嘛——村莊?不就是那老婆婆住的地方?難道是她落水了?她真的想不開要去……凱西祈禱,千萬不要是那老婆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