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踐踏 引子︰弱水青魚

作者 ︰

很多年後,弱水一直都很納罕自己和青魚居然走到今天這步。她永遠記得初見青魚的那個晚上。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她跌坐在林間的草地上,對著月亮流口水,根本懶得管身後大漢將要砍下來的利刃。

一直錦衣玉食身嬌肉貴的小人兒餓了三天,看什麼都象燒餅。

再說,死了就可以和父母團聚,沒什麼好怕的。老管家說不定已經在天上和父母爺爺一道熱熱鬧鬧備了筵席,就等她來了辦個團圓宴,祝賀全家團聚。

三天時間足夠萬能的管家豪伯在另一個世界安頓好一切了吧?

就在這時,青魚與一只金光燦爛的大鳥乘著月色而來,破壞了她的團圓計劃。為此,她恨了他足足三年。

那是一只很大很大的鳥,眼楮里滿是驕傲,它輕輕的噴出一道藍色的閃電,再撢一撢翅膀,那個凶神惡煞,憑著武力在宅邸中肆意妄為的災星就飛了出去,卑微得象被指尖彈出的小飛蟲。

落地的時候,他的骨頭摔碎了,刀插在自己的肩膀,趴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眼楮里滿是不可置信。

大鳥不耐煩地把爪子抓著的小男孩放在地上,就振翅飛走,它飛得又疾又快,快得讓弱水懷疑這其實是一個夢。

但是那個臉色煞白的小男孩切切實實的站在她旁邊,掛著兩管清鼻涕,目光呆滯。

象這種小男孩,宅邸外到處都是,通常是畏縮的躲在灌木背後羨慕的偷窺打扮得如同小公主似的弱水。

弱水沒有理他,她來到那個喉頭  作響的莽漢旁邊,費力的抽出插在它肩膀上的刀,再用盡全身力氣沖著喉嚨剁了下去。

人小力微,刀卡在喉結上。

腥紅的血液順著刀鋒流了出來,弱水一點一點的把刀抽出,學著大漢對爺爺那樣,用腳朝傷口狠狠地踩了下去。

腳上傳來溫熱的觸感,就象踩入一灘新鮮的大便。

弱水盯著那張丑陋扭曲的臉,不停的踩,直到踩出 嚓一聲脆響,才氣喘吁吁的癱坐在草地上。

在一旁愣了許久的青魚這時才回過神,搶上前來翻大漢的衣兜。

「你不怕嗎?」。弱水看他非常仔細的層層搜索,手法靈活老道,一反剛才的木訥不由得有些詫異。

「死人有什麼好怕的。豐饒鎮哪個冬天不死些人。」青魚回答。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說起自己的來歷。

弱水乖乖的「哦」了一聲,轉眼就干淨利落的倒在了草地上。餓的。

青魚漠不關心的看了她一眼,將從大漢身上搜出的錢袋貼身放好,頭也不回的往森林外走去。走了幾步,他又倒了回來,來到小女孩身邊,檢查她的脖子和耳垂,模索她做工精良的綢裙,希望有些額外的收獲。

七八歲的小女娃有著一頭濃密的紅色長發,每一根都像細巧的銅絲般閃閃發亮,青魚的手無意中滑過她的臉頰,發現她的肌膚柔女敕得不可思議。

小小的人兒緊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覆出一大片陰影,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安睡的玉女圭女圭。

青魚沒有憐香惜玉的習慣。他出生的地方天氣酷寒,民風冷戾,受慣苦楚的他,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多少愛護,對陌生人也生不出愛護之心。

一番細致的模索之後,他終于在女孩的腰帶上找到一顆碩大的珍珠,紫色的月光下,珍珠發出柔和的光暈,它的功用只是在錦繡腰帶上充當紐扣。

青魚輕手輕腳開始拆卸腰帶,就在成功前的一霎那,一只染血的小手猛地攥住偷竊的手腕。他一抬眼,看見一雙噴火的眼楮瞪視著他,那碧瑩瑩的眼珠幾乎把夜色都映得綠了起來。

在這雙眼眸面前,他突然失去了往日的千伶百俐,只沒來由的有點心慌,訕訕地辯解︰「我以為你死了……」

「不,你是一個賊!」小女孩語氣篤定,口音帶著南方的婉轉的嬌柔。

青魚在豐饒鎮偷吃的時候經常被罵成賊。笑話,七八歲的小屁孩,父母雙亡不做賊難道還能做佣兵。乞討,這項孤兒的配對職業在豐饒鎮是沒有前途的。被罵多了根本就當听唱歌,大不了給個面子掏掏耳朵表示听到了。

但是弱水的這聲賊勾起了他的心火,讓他惱羞成怒。

他一把抽出被攥住的手腕︰「呸!滾一邊去。拿你個破腰帶怎麼了,有種你來搶啊!」提著戰利品在小女孩面前繞一圈,大搖大擺的轉身往外走。

弱水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凶悍地撲上去將青魚撞倒在地,張嘴就往他身上咬去。急切中也不知咬中了什麼地方,林間只听青魚慘叫聲聲,象是痛不可抑。

他們在草地上拼命翻騰扭打,直到一只灰黑色的野狼呲著獠牙拖著尾巴到來前,他們都沒意識到森林究竟有多危險。

野狼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悄無聲息的躡行而來,褐黃色的眼珠里滿是貪婪,看他們的樣子象兩只裹著衣服的肉丸子。

青魚瞬間冷汗淋淋,轉頭去看和自己扭打的弱水,卻意外看到一臉平靜。

「你不怕?」青魚有些不服氣。

弱水厭惡地推開他,掙扎著坐起來︰「怕,可是光怕沒有用。」

「我們就要死了。」青魚很絕望,「我剛攢了一筆錢,還沒來得及吃一回傳說中的蜂蜜餅,結果就要死了。」

「我也沒吃過你說的蜂蜜餅。」弱水拍拍裙上的草屑枯葉整理了一下頭發,禮儀老師教導過,女孩無論何時都要儀容整潔,「可是我吃過蜂蜜蛋糕,味道不是很好,女乃酪杏仁蛋糕的味道就要好得多,我一次能吃兩塊。」

金黃的蛋糕上凝結著誘人的糖霜,瓖嵌著酥脆的干果,裝在細潔如玉的瓷盤里,精巧的純銀甜品叉擺在旁邊,細窄的叉柄上端銘刻著家族姓氏。媽媽曾告訴她,這個姓氏的含義為洞察者。

「洞察什麼呢?」弱水凝視著自己曾默寫過無數次的姓氏,好奇的問。

「洞察命運。」媽媽拿過甜品叉溫柔地喂了她一口蛋糕,「傳說家族的先祖是命運女神行走在人間的隨從,女神恩賜他們能洞察他人的命運。」

爸爸從旁邊探過頭來,輕輕吻了美麗妻子的面頰一下︰「親愛的,當心禍從口出。」

媽媽回贈他一個嬌嗔的眼神︰「我這是在說午茶故事,神廟應該管不到這麼寬吧?!」

但是她還是謹慎的換了個話題︰「寶貝,女乃酪蛋糕好吃嗎?要不要再來一塊。」

青魚抽泣的鼻息把弱水的神思從往昔拉回來,三天前她听了太多的哭泣聲,這種夢靨的伴音一度讓她產生把世界毀滅的。

「不許哭!」她口氣森冷,「再哭我把你推到狼面前去。」

青魚雖然不怕威脅,但也不想在她面前失了顏面,于是咬著牙把抽泣聲憋了回去,淚眼朦朧地望著越走越近的野狼。

弱水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只體型碩大的野狼,看著它趴低前腿拱起細而長的腰背,有力的後腿微曲,爪尖蹬住地面……

就在野狼準備縱身一跳,撕咬獵物的一瞬間,樹叢中傳來聲清脆的弦響。一根箭失「嗖」地從弱水頭頂擦過,深深扎入狼的眼窩,然後斜向下洞穿它的頭顱從下頜穿了出來,將它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一個挎著長弓的獵人從樹梢上跳下來,他看也沒看坐在草地上的兩個小家伙,先去侍弄自己的獵物。

借著清朗的月色,弱水看清楚了他糾結蓬亂的頭發和襤褸的衣裳。他先將羽箭從狼首中拔出,用愛惜地草葉擦了擦上面的血污,放回背上的箭壺,再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細致開剝狼皮。

青魚擦了擦臉上的淚痕,費力的爬起來,去到獵人旁邊去幫忙。他臉上掛著乖巧討好的微笑,極為會看臉色,處處見縫插針︰時而用細小的胳膊賣力地拉著皮毛,時而固定狼身,機靈妥帖得讓面目黧黑的老獵戶一連打量他好幾眼。

弱水的生存本領就遜色得多,她自小嬌生慣養,既沒能力幫忙打下手,也沒學過如何討他人,只得安安靜靜的站在獵戶旁邊,準備等他忙完後,說聲謝謝,雖然她對獨自在這世界上辛苦的活下去並沒有多少興趣。

獵人的動作很利索,三下兩下剝完狼皮,平鋪晾在草地上。趁這功夫,他溜達到匪徒尸體面前,先打量了幾眼傷口,漫不經心地翻騰了幾下沒找到什麼值錢的物品,于是撿起扔一旁的棄刀,隨便在尸身上蹭了蹭反手別在腰間。

做完這些後,他撈起剝好的野狼皮搭在肩上,也不與兩個小屁孩多嗦,直接一手一個牽起來往樹林外走。

想起家里胖廚娘在灶間對女侍們講的恐怖社會故事,弱水不識時務地掙了掙。

老獵戶不耐煩了,使勁往前一拽︰「想留在森林里喂狼麼?」

弱水本來想 嘴說,我就是不想活了,沒想到身體被大力一拽頓時頭昏眼花很不給面子的再次暈了過去。

醒過來,她已經在一個既偏僻又封閉的小村莊了。獵戶大叔一碗熱氣騰騰的雜糧骨頭粥,打消了她尋死的念頭。七八歲的孩子,意志並沒有她想象中強。

一對孩子就在村里留了下來。窮困的小山村誰家也沒有余糧,想吃飯就得用力氣來換。

青魚在小山村住了六年。

他除了給獵戶大叔打過下手外,還幫村東頭的鐵匠背過礦石拉過風車,替村西的神廟老祭祀挖過藥草。每到趕集的日子挨家挨戶的替人捎東西去變賣混口跑腿飯。在十三歲時他告訴弱水說要出去賺很多很多錢,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弱水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生活了八年。

她學不會青魚自來熟的本領,也掛不出那麼熱情真誠的笑臉,小小年紀就一幅生人勿近的氣場。除了獵戶大叔,村里的村民們都不太喜歡她,也沒多少人願意給她零活。

幸虧她識字,大家千金們應該會的女紅、烹飪、彈琴、插花以及房間布置她都會。懷念舊日繁華生活的老祭祀破例收留她作小女僕。條件有三︰只包食宿;工錢沒有;干不好立馬滾蛋!

在弱水滿十五歲那天,她懷揣一封老祭祀的女僕推薦信,挎著獵戶大叔贈送的長弓,輾轉搭車來到帝都。

繳納入城稅之後,她身上的現金只剩下九個銅板,連在最廉價的旅社住一晚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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