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個流鶯在混亂的南城並不算什麼大事。每天這里都能抬出不少死狀各異的尸首,每個案件都要去查,那治安官還用不用吃飯睡覺了?
最現實的做法是尸首在停尸間放幾天,沒人認領沒人告,就裝在靈車上與其它無名尸一起拉出城去焚尸場火化了就地掩埋,免得發生瘟疫。
抬尸人細細翻撿著尸體的衣服,希望能找出點可以變賣的東西,可是這女人身上被搜得干干淨淨連一個銅子都沒有留下。
「最恨這些拿刀捅的尸體,衣服沾了血怎麼都洗不干淨,洗衣娘們都不收這種衣服!」搬尸人惱火的踢了尸體一腳。
「就是!上次有個肥佬穿的是一件絲綢上衣,那可真是件好衣服,不但繡了花,還用金線滾了邊,完好的話怎麼都能換一個銀幣,結果被砍得稀爛,這些干搶劫的真tm糟蹋東西!」另一個搬尸人氣憤地附和,手上卻沒停,粗暴地把半面美人的身體往已經堆了幾具尸體的平板車上扔。
美人的頸骨砸在突起的車欄上,發出 嚓一聲脆響,臉啪嗒轉向路邊,一雙帶著死氣的大眼楮,牢牢瞪著站在街角罩著斗篷的弱水。似乎死不瞑目。
弱水捏捏自己鼓起來的錢包,默默道聲走好,轉身一臉平靜地邁進掛著金字招牌的佣工中介所。
青魚教過她,搜死人的錢包是最天經地義的行為,特別是那個人是你親手殺死的。「什麼金錢骯髒啊,騎士的榮譽啊,那都是生活無憂、坐擁萬貫家產老爺小姐們的論調,專騙傻子的,對,就是你這種一直在蜜罐里長大驕傲臭屁得不得了的傻子。」
青魚對她以前的一套淑女生活準則嗤之以鼻,她也對青魚的市井習性無上鄙視。但是畢竟是小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小山村生活了八年,互相影響了六年,昨天晚上回收標槍的時候,她順手搜刮了半面美人的財物,心里居然沒有半點不適,媽媽看到現在的她應該說不出的失望吧?
但是媽媽死了,全家都死了,只剩她還活著。生活教會她,想活著就得硬起心腸。把以前的一切都統統打包放進黑匣子,等自己夠強大的時候才打開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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佣工所一道大門隔開潦倒頹廢的南城,
干淨的青石地面,整潔的大廳,木質櫃台後坐著個長相陰柔的中年人,他穿得很是得體,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可是眼神卻毫無感情。
弱水放下頭兜,銅紅色的秀發逆著光,仿佛一圈燃燒的光暈,映著她精致秀麗的面容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中年人眼中滑過一絲驚訝,下一瞬又恢復了正常。他一眼就看出這個披著舊斗篷背著大包裹的高挑少女是來找工作的。
常年做著人口生意,見過的絕色可以論百計。歲月是把殺豬刀,一個妞,美個三五年就泯然于眾人,這帝都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滿街都是窮困潦倒想要在帝都掙出個未來的美少女。
再說,這間有著金字招牌的中介所做的都是高門大戶的生意,長年辦著職業培訓班,許多家境寒苦的幼童,被父母慕名送來,簽訂長期不平等契約,從小按天分給以訓練,從技校里出來的,無論是賬房管家還是女僕廚娘,都十分出色。
自己訓練的人手都還消化不完,沒得給一個素不相識的外鄉尋工者攬生意的道理。
所以他對弱水並沒有什麼特殊待遇,客氣疏離的听完她所求工作職位,就把她往外趕,就連她掏出的推薦信也懶得打開。只建議她去旁邊的露天人市踫踫運氣。
弱水一出店門肩膀就跨了下來,她其實已經很累了,骯髒顛簸的長途譯車足足坐了一個多月,那旅途勞頓的滋味不是普通人可以忍受的。再加上昨晚一夜未曾合眼,她迫切需要一個熱水浴和一張干淨柔軟的床。
但她還是咬著牙去旁邊的人市里轉了一圈。
人市其實就是一個露天的空地,里面稀稀落落的蜷縮著些面黃肌瘦的男女,他們安靜的等待著雇主,眼神呆滯而麻木,象是對生活絕望已久。
一個麻臉壯漢剔著牙踱了進來,挑牲口似的一路模模捏捏看過來,最後停在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婦面前,伸手就去拽她的衣襟。少婦下意識的往後一閃,惹得壯漢大怒︰「想干活不?想干活先給大爺試試手感。」
那少婦聞言眼中含淚拼命搖頭︰「我只是應聘女佣,不做別的……」
「特麼的,不識抬舉!」麻臉大漢往旁邊啐了一口。「有你站街邊的時候。」
旁邊一個滿身酒氣的猥瑣漢子把手上牽著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女孩往他面前送︰「大爺,我這孩子什麼都肯干,別看現在瘦,吃兩頓飽飯就是個水靈的小美人。」小姑娘怕得瑟瑟發抖,卻沒有勇氣掙開鉗著她胳膊的大手。
麻臉漢停下腳,上下一打量︰「這麼小,鵪鶉一樣的貨色也好意思往爺跟前湊。到樓里被客人一壓恐怕就得斷氣,你誠心來戲耍老子啊?!」飛起一腳把猥瑣漢踢了個趔趄。
壯漢罵罵咧咧的巡視了一圈,挑了三個略長得好些的男女,一手交錢一手按身契。末了趕羊似的把他們吆喝上了一輛破舊的馬車。
弱水悄悄的靠近那個清秀少婦打听︰「他們是去做什麼?
清秀少婦先警覺地看了一眼弱水,發現是個外鄉少女,放下心來︰「那個麻子據說是哪家大妓院的采購,沒事就總在人市轉悠,畢竟這里的人價格比正式中介行要低很多。別人告訴我他三天兩頭的來……」
三天兩頭的補充新人,證明他手上的舊人損耗巨大,跟著他走的人多半是凶多極少。剛才麻子還凶神惡煞的要求三個年輕人簽死契,看來是有預謀哇。
帝都實在是太凶險了。弱水覺得心拔涼拔涼的。
正在猶疑間,一個中年胖子轉到少婦面前︰「會做什麼?」
少婦忙擦了擦臉,掛上一個親切的笑容︰「會縫補會做飯,內宅的事情都能上手,工錢也便宜,只要包食宿一月五百個銅幣就成。」
胖子肥膩的臉上露出心疼的神情︰「一個月五百啊?」
少婦趕緊推銷︰「大爺,五百不貴,我一個人能頂兩個人,吃得又少,隨叫隨到,保準伺候得夫人滿意。」
胖子一翻眼楮︰「我老婆剛死,丟下六個孩子,吵得我腦仁疼,你如果能妥妥帖帖的照顧好少爺小姐們,伺候癱在床上的太爺,里里外外料理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休息,我就雇你。」
少婦高興得猛點頭︰「老爺放心,我比牛還任勞任怨。」
胖子反倒有點不確定了︰「丑話說前頭,我家規矩大,伺候不周要扣錢,打碎碗碟要扣錢,干活干砸要扣錢,你要一心一意把老爺一家放在萬事前面,另外晚上不許費蠟,洗衣服什麼的有點月光就行了,不用看那麼仔細。」
弱水在旁邊听得都快咆哮了︰「有這麼苛刻人的嗎?女佣兼保姆一人伺候七八個老小,還不許人家晚上點燈洗衣服。和這貨比起來,自己以前那個總是醉醺醺的不著調的老祭祀真是活生生形象光輝了好幾檔啊。」
少婦遲疑了一下,依舊點頭︰我一定能做到。
胖雇主還不滿足︰「工錢最多四百。」
少婦含淚允了,抱著自己的小包袱低眉順眼地跟著他走出人市。
在經歷七八個來挑保姆,廚娘、車夫的極品雇主之後,弱水毅然決然的轉身出去找了個干淨小旅社,撲在床上呼呼大睡,只等養好精神再籌謀將來。
在小旅社一耽擱就是五天。弱水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雖然看了很多書,獵過豹子羚羊,有點不為人知的小手段,但是總歸沒出過遠門,在這繁華陰郁的帝都里,她舉目無親,雖然知道自己的目標,卻完全模不到通向目標的路徑。
無頭蒼蠅一樣亂轉了四天,她想到去當佣兵,雖然在上流社會眼中女佣兵的名聲不好,但是名聲能夠換飯吃麼?不被逼到那份上,誰也不想去賺這種刀口舌忝血的錢。
懷著破釜沉舟的勇氣,她去到南城最大的佣兵介紹所,一看門口公告板上那些規則傻了眼,佣兵組織不是你想進,想進就能進的。沒有非凡本事,不參加工會就想做個獨立佣兵賺大錢?做夢還差不多。
倒是一排缺胳膊斷腿的殘疾佣兵倚在牆根底下,有氣無力的申吟沖著看公告板的人露傷口︰「行行好,看在同行的份上給口吃的吧。」看得她心底發冷。
弱水那手擲標槍,開弩弓打獵的本領,到真正身懷絕技的魔武佣兵面前連渣都不算。再看看那些邋遢頹廢掛著佣兵名號的流浪者,這些人平常的生存就靠偷竊和搶劫,一旦被逮到現行,或劫了不該劫的人,城外大道邊的絞刑架就是他們的最終歸宿。
一個醉醺醺坐在流浪佣兵腿上磨蹭著想討點好處的獨臂老女人,看見弱水在打量他們,譏誚的喊道︰「那邊的菜鳥你在看什麼,當年大嬸我也是赫赫威名的玫瑰佣兵團團長呢,要不是運氣不好,你今天未必就有福氣能見我一面。」她仰頭猛灌下幾口劣酒,覺得很有趣似的埋首呵呵而笑。油膩糾結的灰白頭發垂下來,擋住她憔悴蒼老的容顏。
才不要這樣活著!弱水木著臉緊了緊斗篷乖乖地回到人市旁邊的中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