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西手中攥著從水池中打撈起來的金絲發網,心里想著弱水那預言似的告誡,清晨的冷風吹著濕透的衣服,陰冷的寒氣從心底里升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女伯爵眼光在金絲發網上流連。
雖然自己是個新喪的寡婦,但她恨極了這些烏沉沉的顏色,在服滿一年喪禮後,她就把所有服喪期間所戴的飾物與衣服全部賞賜給下人。珍珠金絲發網是她貼身侍女青黛分得的飾物,因為發網上黛青色的珍珠暗合了她的名字,更因為黛青色珍珠的珍貴與罕有,青黛一直將此飾品視若性命,須臾不離身。
一個月前的某天,青黛突然失蹤。秋荻總管把此事上報京畿執政官之後,執政官派人來查過兩次,把整個府邸鬧得雞犬不寧,最後得出的結論卻是青黛干膩了女僕所以一走了之浪跡天涯。
對于執政官的說法,女伯爵雖然不認同,卻也沒有過多關注。
現在撿到這青黛誓與之共存亡的發網,她不得不承認青黛恐怕是凶多吉少。這種惡性事件居然會在伯爵府邸內明目張膽的發生,豈不是意味著她的人生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查!這件事要一查到底,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查不出結果來,這宅邸保全隊長也就沒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了!
女伯爵冰藍色的眼楮冷冷的看著長西︰「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周之內我要听到確切結果。」
長西站在齊腰深的水池里,淋著暴雨似的噴泉水,對女伯爵畢恭畢敬的行了個撫胸禮︰「一切如您所願。」
待到女伯爵的背影走得看不見了,他才抬起頭,手腳伶俐的翻出噴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跡,呸出一口說話時淋進嘴的池水,惡狠狠地怒罵︰「cnmb,今天走的是什麼霉運!」
被噴泉池一泡一澆,他去廚房尋仇的心思就先歇了大半。想著要去找那人間蒸發的青黛,他更是愁上心頭,這小娘們去哪了他哪知道啊!這世界上讓人無聲無息消失的方法起碼有七八十種,要能查出來,每年的失蹤人口數據就不會是帝國官方隱之不及的高級機密了。
長西垂頭喪氣的回轉自己的房間,換了身干衣服,躺在床上一邊琢磨查案可能的突破口,一邊考慮自己去尋仇,會死無全尸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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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死無全尸什麼的,是弱水唬長西的,目的只是怕他沒完沒了的來尋仇!為了增加真實感,她還特地動用天賦窺視了他的命運,把看到他泡在噴水池里的情景抬出來作背書。
當時她動用全部精神力以求看到長西未來的際遇,結果卻只看到長西泡在水池里俯身向別人行撫胸禮。
從太陽的位置她推斷當時的時間是清晨;從長西身上未更換的衣物,她瞎蒙是第二天早上。其實她盡可以含糊地不說明時間,但那樣沒有震撼力,肯定震不住老江湖,所以索性賭一把。
解決長西後,精神力消耗過大的弱水先回屋睡了一覺。然後神清氣爽的洗漱完畢,去廚房交接從長西口袋里模出的飯籌。
金胖拿著弱水交來的飯籌,詫異地打量了她半晌,才把飯籌收到口袋里。待她走遠後,金胖狠狠地瞪了在旁邊假忙碌的敏敏一眼︰「你個賤人作死,小姑娘家家的,叫她去送什麼宵夜,真出了事你安心嗎?」。
敏敏一撇嘴︰「金總管,你也別亂打抱不平,看她那樣不知道多享受,再說,憑啥她就不能去送宵夜,長得漂亮有特權啊?」
被敏敏又高又尖的喉嚨一嚷,滿廚房的人都知道弱水去給長西送宵夜了,各色目光落在她身上,有的同情,有的曖昧,甚至有的幸災樂禍。
弱水揚揚眉,迎著那些眼光掃視一圈,心里無喜無悲。
明明同樣身處最底層,人性中的惡卻讓她們把同僚被踐踏,被侮辱的傷心事當作打發悲苦日子的趣事來津津樂道,對于這樣的人,她把她們和畜欄里的豬玀同樣看待。她不會對著豬生氣,也不會因著豬的行為而影響心境。
倒是削了大半晚上土豆皮的鴉頭跳了起來︰「看什麼看,笑什麼笑,這麼有膽量為啥不去長西面前顯?欺負皮薄面女敕的小姑娘算屁本事!」
弱水看著指頭差點點到別人鼻子上的鴉頭,臉上難得的有了點發自內心的笑意。
鴉頭氣哼哼挨個點了一圈,然後將弱水拉了到一邊,悄悄的問︰「沒出大事吧?」
「沒有,長西隊長沒有刁難我。」弱水如實回答。
「那就好。」鴉頭按著胸口,長出一口氣︰「看來我教你那幾招都用上了?那可是我壓箱底的絕學,將來傳女不傳男。」
弱水被她逗得莞爾一笑。她明白自己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難得有人自發的這樣關心她。
敏敏卻見不得弱水好過,見她不僅雲淡風輕地就把這件事情混過去了,還與鴉頭相對笑得親切,一股邪火就沖了腦門︰「小婬賤胚子,和長西呆了一晚上就樂得嘴都合不上,真是下賤材料。」
弱水眼神一冷,望向敏敏︰「你再張嘴胡說,我就把你的嘴給縫起來!」
敏敏氣勢洶洶地大踏步上來︰「來呀,小賤人不要敢說不敢做,借給你十個膽子,你來縫我的嘴?!」一邊說一邊去掀弱水的肩膀。
弱水只覺得一股血氣上涌,知道是昨天晚上窺視長西命運的後遺癥發作,心里叫著糟糕,手卻蠢蠢欲動,目標是敏敏那又細又長的脖子︰只要拽住著根脖子,左右一扭,嘎 一聲之後,這討厭的人就會在這世間永遠說不出話來。
就在她要干出蠢事的千鈞一發之際,金大廚喝道︰「還干不干活了?一大早盡嚼舌頭罵嘴,趕緊給我散了干活去!!」
廚房里一窩看熱鬧的烏合之眾頃刻作鳥獸散,鴉頭和湯娘一邊一個架了弱水逃命似的往外趕,鴉頭還乘機狠狠地踩了敏敏兩腳,疼得她模著腳趾痛罵不休。
兩人將弱水挾裹到隱蔽處,連呼好險,見她神色不對,以為是氣急攻心,趕緊勸解,說了一通大道理之後,鴉頭做總結陳詞︰
「敏敏總歸是上司,你正面和她吵干什麼,沒得吃虧的!」
「我沒想和她吵,」弱水從腰帶里抽出一根長長的縫皮針,「我只想把她的嘴縫起來。」
湯娘花容失色︰「連凶器都備好了?你還真敢想。」
鴉頭撇嘴︰「要不是怕丟飯碗,我也敢!」
一股氣堵在弱水胸腔,讓她煩躁無比。她模著針,目光狠戾︰「要麼我悄悄回去把她的嘴給縫上?」
看弱水不像在開玩笑,湯娘嚇得呆了,怔忪間,于媽跑過來通傳︰「湯娘,你老公又來了,說是叫你出去一趟。
湯娘聞言小白兔似的一哆嗦,手不由自主的模向肩膀,那是前天被老公用木棒打過的地方,觸目驚心的紫黑色瘀傷好大片。
湯娘哀求的看向鴉頭︰「你陪我一起去。」
鴉頭撇嘴︰「叫你去你就去,說打你就打你,你賤啊?我才不陪你犯賤呢!」
湯娘很有經驗︰「他這次應該是來道歉的……」每次喝醉打完肯定有一通情真意切的道歉,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被他這套吃得死死滴。
「那更惡心了,我欣賞不來,你就饒了我吧。」鴉頭一扭身拉弱水,「走,干活去。」
弱水看了看眼淚汪汪的湯娘,惡向膽邊生︰「要不要我幫你教訓他一頓?」
湯娘躊躇半晌,猶猶豫豫地答應了。不指望平常就沉默寡言的弱水能訓斥得了她那言語伶俐的老公,只希望讓老公知道,這次並不那麼容易過關。
弱水的老公叫大米,長得一表人才又高又帥,那雙亮晶晶的桃花眼配著舌燦蓮花的巧嘴,真是縱橫花叢無敵手。可惜空有幅好皮囊卻沒投個好胎,祖上八輩貧農,父母根本就沒法養活他,他自小就在僕役堆里混,過著東家打工西家飄的浪蕩日子。
與湯娘相遇本是他年輕歲月無數艷遇中的一朵小浪花,但是這死心眼的女人,居然還為了他私奔,倒是讓他真正感動了一把。只不過再濃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歲月磨折,區區一點感動,早在銀錢用光的那一刻就銷蝕殆盡。要不是還存著點湯娘娘家可能回心轉意的念想,他早就不耐煩敷衍這個動不動就哭的小女人。
遠遠地看見湯娘和另一個高挑女子走了出來,他趕緊迎了上去,流露出一臉真誠的悔過之意︰「湯娘,昨天你一晚上都沒回來,我擔心死了。」(作為雙職工,伯爵府提供單間宿舍。)
湯娘怯生生地回答︰「我怕你又發酒瘋。」
大米「啪」地一掌脆生生地唰在自己臉上︰「我真該死!」
湯娘看著他白皙的臉上瞬間起了五道指痕,眼神就露出些心疼。
旁邊的弱水就忍耐不住了︰「這樣哪里算是悔過,我幫你扇吧。」
大米趕緊往旁邊一跳︰「你是哪棵蔥?來參合我的家事!」
「我不參合,只負責教訓你。」弱水拽住他的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正正反反地大力扇了他一頓嘴邊,只扇得他兩腮腫脹,嘴破齒落,鼻血飛濺,滿臉桃花開。
弱水扇完,一腳踹開他,只覺得神清氣爽,堵在胸口那團悶氣去了大半。
此事來得太突然,湯娘等大米倒地才如夢初醒,趕緊撲到自己老公身邊去查看傷情,一邊心疼得掉淚,一邊哭罵弱水︰「你這個瘋子,怎麼好好的就開始動手,他是我老公,你憑什麼打他……」
湯娘話還沒說完就被暴怒的大米猛地推開,一頭撞在地磚上,發出咚地一聲悶響。湯娘忍著疼捂著額頭坐起來,爬到他身邊,眼淚汪汪的道歉︰「阿米,你別生氣,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她會動手打你……」
「滾開!去死!」大米反手給了湯娘一個耳光。他捂著肚子站起來,吐出一口帶血唾沫,看著里面的兩顆牙齒,瞬間紅了眼,沖弱水咆哮道︰「老子滅了你!」
弱水面色平靜的揉著手腕,準備著如果他沖上來就再兜肚子給他一腳。
沒想到大米卻是個沒種的,叫囂半天,卻根本沒邁出一步。反而回頭拿湯娘出氣︰「你個喪門星,勾結外人來算計自家老公,看回去老子怎麼收拾你!」
湯娘哭得幾乎肝腸寸斷,一徑的搖頭,表示無比冤屈憤慨。
弱水覺著實在不象話,過去扶起她,柔聲安慰︰「別哭了,這種沒脊梁的東西要來干嘛,回去吧,今天還有好多活要干呢。」
湯娘猛地掙開︰「走,走,不用你管,你這種心腸歹毒的小人離我遠些!」
弱水拽住她的胳膊︰「你不帶眼識人也就算了,怎麼還分不清好歹?離了他你才能重新開始。」
面對湯娘的一步三回頭,五步一掙扎,弱水覺得自己就是童話故事里硬生生棒打鴛鴦的老巫婆。她硬生生地一路半拖半扶將哭得渾身癱軟的湯娘弄回了廚房僕役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