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上空,兩道光華相撞,霎時間鋪展開銳風千道,震得石壁上草木零落,眾人衣衫獵獵作響。
攬冥宮二十年中天資最高的兩名弟子,建立無數功勛的不敗傳奇,在這偏遠的苗疆石林中,終于開始了巔峰搏殺!
一時間,鳥獸退避,木石碎屑漫天飛揚,看不清兩人身影,只見得兩道刀光。一道凌厲悍猛,一往無前,以攻為守,刀影迅捷堪比鬼魅;另一道則似緩實急,張弛有度,攻敵必救,瀟灑從容更勝仙神。
激戰中的兩人知根知底,一動手,便各自用上了全力。腳下碎石坑窪不平,兩人身形過處,石塊搖晃著幾欲坍塌滾落,轟鳴聲不絕于耳,只看得雲蔚驚心動魄,生死相搏的兩人卻渾然未覺。時不時用腳尖勾起數枚碎石,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發出,擾敵心神。
百招過後,無殤刀鋒一緊,錯落回旋間直取無痕咽喉,無痕矮身格擋,刀鋒一沾即走,擦出一串火花。趁著無殤刀勢已盡的剎那,側轉刀背拍在鋼刀之上。「啪!」一聲輕響,兩人各自倒退三步。
奪命五式!危急關頭,兩人不約而同使出了攬冥宮刀法的精髓!刀光時而角度刁鑽,時而縱橫開闔,五式之外更有千種變化,萬般訣竅,是攬冥殺手的必殺絕技!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爛熟于心的招式此時使將開來,招式不等用老便被對方破去,頻頻變招而刀刃不觸,遠遠看來,竟然不像生死相搏,而仿佛游戲取樂。數十招過後,兩人的刀法不知不覺都慢了下來,眼神中少了幾分殺氣,倒多了幾分感慨,身形輾轉騰挪之際,仿佛又回到了共同受訓,共同執行任務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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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式,刀鋒傾斜,以下打上,以刀刃點砸敵人武器。講求虛實相間,快穩準狠。
攬冥宮,修羅場。
「出去吧,這里除了你我已經沒有活人和活的野獸了。」
「我要殺了你!只有殺了你我才能活著出去!唔——」
「你看,你已經精疲力盡,我卻一直在暗處看著你們廝殺,你現在這個狀態是殺不了我的,不管武功有多高,都無法超越體能的極限。而我不想殺你,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為何要為了他們的一道命令互相殘殺?」
「勝者為王……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
「不,是否擁有活下去的權利看的是行事的善惡,看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
「你叫什麼名字?」
「無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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攬月式,以腳為軸,全身後仰,持刀橫掃半弧,直取對方腰肋。講求刀法與步法的配合,下盤功夫沉穩。
攬冥宮,幽冥主殿。
「宮主的意思,是讓我們兩人比試,勝者才有活下去的機會是嗎?那麼,無殤回稟宮主,若論武藝,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是若論生死,那麼勝負已分!」
「什麼?!你若妄想判定我的生死,不妨先問問我手中的刀!」
「哈哈,不用問刀,剛才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你身上下了毒。你一運功就會發作,不妨試試?」
「…………」
「宮主,無殤所擅在于藥石,而他善于刺殺,我們兩人的生死只在宮主一念之間,但無論孰死孰生,只怕損失最大的是宮主您吧?還請宮主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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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日式,敵退我進之時乘勝追擊,刀鋒上挑,上取頸項,下取心脈。講求刀鋒一往無前,凌厲無匹。
冷龍嶺,摘星樓。
「你那天為什麼要救我?」
「不光是救你,那也是自救。或許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殺你。不知道為什麼,那次在修羅場看到你三天三夜揮舞鋼刀殺戮身旁的一切,開始時自然對你既痛恨又厭惡,但是當四周一片死寂,一同訓練兩年的人都被你一個一個殺光的時候,我看到你趴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上哭得像個孩子,那一刻,我突然不想殺你了,而是想要救你,你不該死。」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只是理解而已。這樣的孤獨,我也時常感覺到。十九首里有句詩我很喜歡;‘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既然是遠行客,那又何妨相扶相伴走一程?與其相見如陌路,不如相信如兄弟。你說呢?」
「我沒有兄弟!……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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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地式,矮身斜劈對方膝蓋,趁對方立足未穩,一腿保持平衡,另一腿貼地橫掃。講求刀法與腿法的配合無間,一招擒拿。
高昌國,皇宮。
「想不到還是慢了半分,無殤!這一次你又贏了,你真是我命里的克星!」
「哪里話!若不是你冒生命危險佯攻吸引他的注意,我又怎可能一擊必殺?還說不是兄弟,若不是兄弟,為何要這樣做呢?我對功勞不感興趣,此人首級你拿去吧。多立些功勞,便不必如現在這般辛苦。」
「施舍嗎?!」
「……無痕,任務本應你我共同完成,你為何每次總要與我爭個高低呢?」
「因為你是這世上,唯一配做我的對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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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天式,只攻不守,攜萬鈞之力凌空斬落,再無轉圜的余地!
祁連山,寂河。
「你為什麼要盜取聖物針譜?!為什麼要逃離攬冥宮?!回答我!」
「想做便做了,何須解釋?不過我真沒想到,素來‘千里殺人不留痕’的無痕,只會用刀的無痕,竟然也會暗箭傷人。」
「……我早說過,你不該相信我。攬冥殺手,除了手中的刀,誰都不能信!」
「不必多說了,綁我去邀功吧。但我還會逃出來的,你信嗎?」。
「信。不過到那時不要再讓我遇見你,再相見的時候,就是決生死的時候!終有一日,我會勝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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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斗百招,無痕已將自身潛能發揮到極致,一招一式間不見刀鋒,只見一抹銀光游走不定,詭異妖嬈。只是無論刀如何快,角度如何刁鑽,對手的刀總是格擋在最恰當的地方,不緩不急地招架著,招式絲毫沒有散亂的跡象,每一次的進攻都是窺準時機,他在不知不覺間早已落入下風,險象環生。
又斗片刻,在對方滴水不漏的攻勢下,無痕心中的自信被一點點擊垮,心中一點羞恥、一點沮喪、一點羨慕糾纏在一起,說不清道不明。「沒想到這麼多年沒日沒夜的練功,卻還是比不上他!比不上啊……再這樣下去,分出勝負必然要等到千招之後了,如果兩敗俱傷,身旁又有蕭陌溪這等高手在旁,今日定難生離此處了。罷了、罷了!」他想到這里,心中為了完成任務的堅持漸漸壓下心中的不甘,猛地連劈三刀,趁著無殤回刀抵擋的間隙,一聲 哨,並不是鼓舞士氣的意氣風發,反而顯得嘹亮淒厲,是刺客垂死的吶喊,是武士最後的尊嚴。
「不好!」無殤心中一驚,雙掌向下齊拍,漫天碎石在內力的激蕩下凌空躍起,向無痕襲來。他卻顧不上趁機追擊,而是趁此機會向後掠去,避過無痕和所有殺手的視線,轉入雲蔚幾人藏身之處。
「快走!」
雲蔚只覺得身子如騰雲駕霧一般,被無殤拉著飛速向是林內掠去,倉皇間,她回過頭去,想要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眼前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
原本躺在地上翻滾嚎叫的殺手只剩下十余名,自從無殤無痕兩人的對決開始後,雲蔚他們便停止了攻擊,只是用機弩遙遙指著這些殺手,防止他們伺機偷襲。此刻,听到呼哨之後,他們的身子忽然停止了抽搐,臉上也不再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顯得平靜而謙恭,仿佛在九重宮殿內朝拜最高貴神聖的神祇的祭者,在日光的環抱下做著最後的虔誠叩拜。
「冥主聖福齊天!」低低的一聲祝禱,眾殺手掌心相對,手指平齊分離轉了半圈,一回手,撕裂了身上的黑衣。
火藥!這些殺手胸前捆縛的是竟成排的火藥!第一個人點燃了,他化作一團火球向水雲洞天方向的石壁跑去,炸裂了,火光燃起來了,他也什麼都不剩了。硝煙還未散盡,第二個人便踏著前一個人化為齏粉的軀體沖了上去,接下來是第三個、第四個……
這些攬冥宮的殺手,終于用自己的鮮血鋪路,破解了這到處布滿機關陣法的石林迷陣,為了他們的冥主、為了任務、為了攬冥宮的榮耀,就這樣毫不猶豫地犧牲了自己……
血與火填充天地萬物的世界里,湖藍衣衫的女子目瞪口呆地望著後方,顫抖著,抽泣著,因為震驚而早已忘記了哭泣。
或許我該憎恨這些殺人狂魔,或許我應該拍手稱快,覺得他們罪有應得,可是我沒有。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聲響,我卻只是感到天地都變成了灰色,到處都是逃離不了的灰色迷霧。人的性命就困在這樣的迷霧之中,就是輕賤的如灰塵一般,無論是誰都別想逃月兌灰飛煙滅的結局。
他們錯了嗎?他們只是奮力想活下去,想活得更好,這有錯嗎?我們又何嘗不是一樣呢……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無奈的過客而已。
其實或許在那個時候,那一連串慘烈的爆炸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在告誡我︰在生命面前,一切機巧都會顯得毫無作用。可惜那時我並不明白,什麼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