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客廳,其實什麼陳設都沒有,只有一排木頭櫃子老老實實地立在牆邊。腳步聲走進楊慕雪的寢室里,坐在了唯一一張空著的床上。趁著窗外的的燈光,依稀可辨這張床十分整潔,淡淡的粉紅色床單上擺放著一個小巧的白色枕頭,還有一床白底碎花棉被。金莎安安靜靜地拉開被子,毫無聲息地躺了下去。
金莎沒有說話,整個寢室也沒有再說話,所有的人都懷揣著自己的美夢進入了夢鄉。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空位上。這是一間巨大的階梯教室,位于教學樓一樓右側的盡頭。教室里的座椅板凳都是用夾層板做的,外面包裹了一層灰色的磨砂外殼。外殼上斑斑點點有些字跡,都是來這兒上課的學生留下的。教室分為兩個部分,中間是走道,兩旁的桌椅板凳連成排,大約可容五百人听課的樣子。教室里已經坐了很多學生,有的交頭接耳,有的談笑風生,有的低頭看書,有的東張西望。
這位消瘦的老人一邊吸著煙,一邊靜靜地思考著。這支煙詮釋著他在義山高中的榮耀和地位。除他之外,幾乎沒有老師敢在學生面前吸煙。也許是這位老人的靜暗含某種特殊的力量,逐漸擴散到整個教室,還沒有上課,教室便漸漸安靜了下來。刺耳的鈴聲終于響起。老人將煙頭丟在地上,踩滅了煙頭,不緊不慢地打開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後拿著杯子連同一個不厚不薄的備課本,走上講台。
「我們所謂的世界,包含著許多現象。很多現象都可以用數學方法去解釋。我們遇到的現象中,比如春天的花什麼時候開,夏天太陽什麼時候升起,今天的空氣濕度是多少,明天會不會下雨,河水什麼時候干涸,食堂什麼時候開飯,你們幾點鐘回家,你們書包里有幾本書,一個人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小孩,你們以後參加什麼工作,進大學學什麼專業,國外何時爆發了金融危機,克林頓訪華的目的是什麼,中國的gdp是多少,環境污染需要怎麼去治理,太平洋島嶼上的火山第幾次爆發,印度尼西亞的地震導致多少人喪生,中東的石油儲藏量到底是多少,海灣戰爭給了我們什麼啟示,甚至還有這樣一些現象,比如我們能不能借助黑洞進行星際旅行,為什麼光速運動的物質對于任何坐標系運動速度都一樣,宇宙背景紅移說明了什麼,麥克斯韋方程與無線電有什麼關系,為什麼e等于了mc方就可以造原子彈,等等等等,這些現象,在我們數學中,一概不論。」台下爆發出一陣笑聲。
進入高三的學生,往往有上大課的機會。所謂上大課,就是將連著的兩節課合並起來,幾個班兩百來號人坐在一個大教室里一起上課。上這種課是最舒服的,因為老師一般不會點學生回答問題,而且也不會上課做練習,只需要舒舒服服地听講就可以了。這種舒適的授課方式也讓一些不屑于學習的學生動起了歪腦經,偷偷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自己玩自己的去了。
絡廣文相反,他偷偷模模地從後門進來,手里提著一包東西,在角落找了一個位置坐下,伸著頭向前張望。終于看到一個穿金黃色毛衣的女孩子靜靜地坐在那里,而且身旁還有空位。于是絡廣文又起身,貓著身子悄悄走到金莎的位置旁邊。金莎終于發現有個人來到她身旁,側過頭一看,嫣然一笑。
「這是我給你買的。」絡廣文一邊輕聲說到,一邊打開袋子。
「這是什麼呀?」金莎同樣小聲說到。
「羽絨服。我看天氣涼了,你又沒有羽絨服,所以就給你買了一件。」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羽絨服?」金莎有些驚訝。
「當然是楊慕雪說的咯,她說你的羽絨服被老鼠咬破了。待會你穿上看看怎麼樣,如果小了我拿去換。」
「不用麻煩了。」金莎將衣領上的標牌翻了出來,看了一下尺碼︰「應該可以穿的。誒,你干嘛給我買衣服啊,我將那一件補一下不就可以穿了嘛。」
「反正多一件也不算多,你將那一件補一下,兩件換著穿,豈不更好?」
金莎笑了起來,接過袋子,放在了抽屜里,然後左手抓住絡廣文的右手,依然如上次一樣五指兩兩相交,說到︰「好好听課。」
下課之後,金莎在新裝好的消防栓玻璃鏡面前左右晃動了兩下,欣賞著這個男孩主動給自己買的衣服,然後跳到他跟前,問到︰「好看不?」
「當然啊,你穿什麼都好看!」
「切,拍馬屁!不過,謝謝你!」
絡廣文笑了一下。
「你說,我該怎麼感謝你呢?」金莎繼續說到。
「我們倆的關系,還用得著感謝嗎?」。
金莎笑出聲來,銀鈴般的聲音似乎讓整棟教學樓都變得可愛︰「當然,這叫做相敬如賓。你快說嘛,你要我怎麼感謝你?嗯?快說,快說!」
「要不你……」絡廣文一臉壞笑,上下打量著金莎。
金莎嬌媚百態的臉上突然怒氣橫生︰「哼,就知道你在打我壞主意,再不跟你玩了,每次都被你欺負。」說著便撅著嘴巴轉過身去。
絡廣文抱住金莎的肩膀,湊到耳邊,悄悄說到︰「我怎麼可能打你壞主意?再說,每次你不都很高興嘛?」
金莎臉上一陣紅潤,轉過身來,在絡廣文肩膀上打了一拳,盯著絡廣文的眼楮︰「誰叫你那麼會騙女孩子,我每次都被你騙得團團轉。你說嘛,我是不是本該教訓你,結果剛才又被你騙得要感謝你?」金莎又撅起嘴巴,兩只手伸出兩個指頭,在絡廣文胸前亂點。
絡廣文抓住金莎的手,捧在胸前,向金莎的掌心哈了一口氣︰「冷吧?」
金莎點點頭,雙手就讓絡廣文這麼捧著。
「要不我再去捉兩只貓,給你買雙手套?」
「別!你別再捉貓了,它們好可憐的。如果你捉了它們,自己養著還行,就不要再賣給別人了,要麼就將它們放了。」
「要不,我抓來放在你家捉老鼠?」
金莎嘻笑了一下,掙月兌絡廣文的雙手,將兩個指頭捅向絡廣文的臉蛋︰「看你這臉厚厚的,還挺會想主意的。」
「還不是你聰明伶俐,帶著我也變聰明了。」
「憑嘴!」金莎眼里更是嬌媚,問到︰「你要去我家?」
「是啊,不然怎麼捉老鼠?」
「唉……你也只知道捉老鼠。」金莎故意黯然了一下。
「不然,你還要我干嘛?」
金莎連嬌帶媚的眼楮橫了絡廣文一眼,說到︰「你說呢,我家又不是老鼠窩,捉完了老鼠,你就又不來看我了。」
「怎麼會不來看你?」絡廣文解釋到︰「只要你說一聲,我立馬就來。」
「還要我說一聲,你自己不會來啊?」
「我……」絡廣文發現自己有時候似乎真的很笨,真不明白金莎到底想要說什麼,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去問。
金莎整理了一下絡廣文的衣領,說到︰「好啦,我會叫你的。去上課吧。」
日復一日,漸冷起來。
已是十二月中旬,北風呼嘯而來,和暖的陽光被突如其來的陰霾驅散得無影無蹤。金莎將羽絨服拉緊了一些,可還是感到寒風瑟瑟。她站在寢室樓的窗戶前看著窗外的湖水,此刻的湖水有些淒涼,特別是岸邊那些已經枯萎的老樹耷拉在湖水里,更顯凋敝。她無力地來到床邊,躺了下去,突然感到,原來戀愛也無法完全驅趕一個人內心的寂寞。到底寂寞什麼呢?她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很無力。她激勵了一下自己。這只是一個過程,這個過程也許是因為天氣引起的,只要這個過程過去,一切又會好起來。寂寞?每個人都有,而且生命之中總會有寂寞。寂寞這個東西不會因某人而驅散,它是一種命運,你只有一種選擇,那就是忍受。如果說寂寞是一種命運,那快樂又是什麼呢?對于快樂我們是不是也只有一種選擇?金莎腦子里旋轉著這些奇怪的想法。
突然從門外傳來楊慕雪的聲音︰「小莎莎,你在不?」
金莎應了一聲。
楊慕雪走了進來︰「聖誕節要演節目你參不參加?」
「什麼節目啊?又是先背一段英語,然後上台演出來?」
「瞧你這話說得,前幾次你都演得很好啊!」
「算了吧,都最後一年了,我實在不想了演了。讓我們下一屆的演吧。再說,你看我像當演員的料嗎?」。
「我看你像。」楊慕雪坐到金莎床邊,看著金莎。
「才不像呢。」
「你可以像。」
「這個不能像。」
「這個可以像!」
「這個真的不能像!」
二女突然笑了起來。楊慕雪說到︰「算了算了,你不想演我也不勉強,再說我們這老一輩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也是該休息一會兒了。」
「唉,想不到,我們已經成學校的元老了。你說,我是不是已經老了啊?」金莎眨巴著眼楮望著楊慕雪。
楊慕雪噴飯似地笑出聲來︰「傻瓜,你這就老了啊?」
金莎也笑了起來,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實在不符合客觀實際。楊慕雪繼續說到︰「不過晚會你要去看啊。」
「哦,廣文也去?」
「當然啦,不然我怎麼會提醒你?」
絡廣文剛從寢室出來,正走向教學樓。寒風吹起了他深灰色的毛線圍巾。有雙眼楮在背後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