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責任(六)
為滿足宣揚政治理念、自我警醒需要的話。不過于放縱羅蘭,將他培養成一個展示用的花瓶或者可以按需求表演的人偶就可以,一切在這之上或之下的動作都屬多余。
可李林一直在關切羅蘭,幫助他成長。以一種在精靈們眼中不可思議的耐性將旺盛精力中的一小部分投射在那個人類孩子身上,甚至親自將羅蘭救回。
簡直和真正的養父養子關系沒什麼兩樣。
「小鬼是絕不會忘了上校毀滅博德村、殺死他父母親友的事情。他的才能和成長繼續相互反應下去的話,遲早會成為一個威脅,我對此無比堅信。」
湛藍眸子深沉且寒冷,試圖毀滅一些東西的激烈情緒在其中翻騰。
必須于黑暗中抹殺那孩子的生命、人生。哪怕為此背上怯懦、殘忍的惡名也在所不惜,只求將危險扼殺于萌芽中的決然堅毅。
「提爾。」
布倫希爾雙手交握在一起,神情略微恍惚的看著青梅竹馬。
「不論你我,都變了呢。」
曾經大膽潑辣、爭強好勝的獵手與戰士,因為是長壽智慧種的關系。容貌外觀比過去干淨漂亮許多,不過細微的變化未改基礎的輪廓線條,將5年前的布倫希爾與如今的女軍官並排在一起,旁觀者可以發覺如今的精靈少女更為端莊健康,此外氣質上的差異更為明顯——更成熟、更堅強、也更有城府。
對象換成提爾同樣如此,最多有些細微偏差。
「有智慧的生物是會改變的,我們是這樣,人類同樣可以。」
微微向前傾斜身子,少女繼續論述。
「上校賦予了我們全新的生存方式和價值觀念,給我們指出了變革的道路,引領大家為之奮斗。由此,我們不再只是關注今天能否活下去的螻蟻,不再是只會詛咒世界的亡靈,在上校的指導下,嘗試著改變這個世界的思考方式。」
「羅蘭也一定能夠發生改變——你期盼的那種可能性不能說不正確。不過眼里只有仇恨的小孩是很頑固的,人生經歷連你我一半都沒有的人類小孩能理解上校的志向嗎?即使理解,會做出什麼樣的回應也難以確定。」
「李林閣下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才決定帶著羅蘭去聖地,不是嗎?」。
非精靈的儀式見證者尚有兩名候補,帶著羅蘭和李拿度的遺物前往阿斯嘉特顯然還有其他安排。
「只好希望上校這次也能諸事順遂才好,現在我們能做的也只有暫代上校處理一些文書工作,祈禱儀式順利進行了。」
長長的吐了口氣,提爾再度埋首文件山丘之中。布倫希爾瞥了眼帳篷外白雪皚皚的險峻聖山,放下涼掉了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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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藍天穹中點綴幾朵流雲,天氣晴朗的讓人心情也隨之開朗寬闊。
——這樣的描述不適用在羅蘭身上,男孩呆滯的看著前後四周。
視線所及幾乎都是純潔的白色,岩石、樹木、草叢、溪流全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偶爾有一些突兀的斑駁陰影散布其中,將意識拽住。防止思維和自我稀釋在過度純粹的白色空間內。
仰望一眼仿佛連接天空與大地的白色巨柱形狀山巒,羅蘭敬畏的將搭在頭頂的怪異物體重新扣回臉上,透過比水晶更透明,像蟲甲般堅硬光滑的深色晶體。白雪刺眼的反光被濾掉不少。
雪地鏡。
李林如此稱呼這種新玩意兒,說是戴在臉上、用帶子固定後可以遮擋風雪還能防止雪盲。
還真是便利。
心里咕噥著,踩著松軟的雪地一步步緊跟在格外扎眼的黑色大衣身後。
前方的黑色長衣與這片雪景豈止是不對盤,單薄的風衣幾乎讓羅蘭懷疑李林是為了耍帥或者懶的換衣服,才不知死活的穿了這麼一身行頭出來。
目光再往上移,塞滿登山裝備、食物、水、睡袋等等登山必備品的背包上還捆著兩個長條形匣子的背負物填滿視界,莫名其妙的感覺那套衣服和少年背影極為相襯。
從內至外全然異常,但因此擁有無比強烈的吸引力,仿佛雪地里盛開的黑色薔薇般強烈的主張自己,吸引著旁人的視線。
傲慢、乖僻、冷血、自戀、女裝……
羅蘭在心中細數李林的罪名,視線卻始終不離黑色背影。
在無限之中,人要定位出自己必須有坐標和參照物,輪廓都很模糊的純白之中,沒有比這一抹黑色更觸手可及,更能刺激自己認知到並不孤單這一點的了。
目光稍稍游離那個背影,窒息的白色就會壓上來,裹足不前的話,濕寒會穿透衣物褲襪刺痛肌膚,團塊般凝重的空氣隨著高度的增加燒灼肺葉,每次呼吸便積累下氣管的痛苦和胃袋翻騰的吐意,眩暈亦隨之放大。
不依賴任何魔法交通工具,想把這種苦行堅持到底,根本是在發瘋。
稍有常識的家伙絕不會去嘗試這種行徑,站到山腳下仰望白色巨柱時就多半選擇放棄了吧。就算他們說了放棄轉身離開,也不會有誰來指責。很多人在這座山巒之前都選擇了離開,沒有理由和必要去指責多數人當中的某一個。
反過來,因為大部分人都做出那種選擇。那個看起來很蠢的、完全對攀登阿斯嘉特山的危險一無所知的家伙才格外顯眼嗎?逞強般攀爬聖山的人是否在享受別人驚嘆的目光,所以格外賣力?
從吞噬人心的單調風景畫里轉回前方,亦步亦趨緊跟在破壞白色畫布的深黑油墨後面,羅蘭否定了之前的胡思亂想。
超常注定區別于大眾。
平民、市民、凡人與強者、超人、傳奇。
兩邊的差異如同眼前雪地和黑色風衣一樣。
月兌離平庸,在眾多強大存在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特異注定會向四周輻射出吸引凡人目光的異彩。而凡人的承認與否對他來說,根本是無關緊要的無聊瑣事吧。
不問羅蘭的意見和感受,任性又蠻橫的做出各種安排,強迫男孩服從便是最佳的證明。
可就算如此,羅蘭還是無法做到不去仰望李林,在不容智慧生物感性介入的蒼茫冰雪世界中,深深瓖嵌其中的知性生命痕跡,靠著那道黑色傷痕的風景才能擺月兌孤獨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