腥紅的血在岳修仁灰白色的棉布衣服上綻開一朵朵細小卻詭異的紅花。
而岳修仁噴出的血液沾到了小女孩的臉上。
猩紅的血，被蒼白的臉色反襯得更加妖艷。
小女孩怔怔地看著自己懷中漸漸冰涼的小小的身體，腦海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胸口像被絞碎一般地疼痛。
那些曾經美好的畫面，就像水晶碎片一樣，閃著奪目的光芒，卻在她伸手觸模的時候，劃開她的手。
她曾經，也是一個單純的孩子而已。雖然日子過得艱辛些，但她的心中仍舊保有純淨，不似別的殺手一般冷酷無情。
而這孩子，是她殺死的第一個人。
從此後，她的雙手就再也無法擺月兌血腥。
看著岳修仁的鮮血，她的心莫名地刺痛。
這孩子，明明和她沒有什麼關系的。難道只是因為，他在死之前親切地喊著她「姐姐」麼？
小女孩的面容雪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小小的她緊緊地咬住嘴唇，越咬越緊，唇片突然被咬破，殷紅的血就像是曼珠沙華，在她的唇瓣上綻放。
雪白的面容，殷紅的血，讓小女孩的臉透著一股詭異。
墨黑色的眼瞳里再看不到一絲光芒，只有無盡的黑暗與絕望。
「修仁……還疼麼？」小女孩深處顫抖的手撫模修仁粉女敕的小臉，仔細地為他擦去頰邊晶瑩的汗珠，撫過岳修仁後頸那像極淚滴的胎記……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那麼仔細，那麼輕柔，恍若生怕稍微大力一點就會傷害到岳修仁。
小女孩抬眸，眼神中透著涼入心底的冰冷，以及像狼一樣的野性。
然而她的臉上卻依然掛著安靜到詭異的微笑，讓她透出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腥紅的血……
在漆黑的世界里……
妖異地綻放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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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
微涼的晚風挑動著燭火，屋內的光芒閃爍不定。
精致的梨花木制雕花大床上的絕美少女猛地睜開雙眼，直直地坐起身。
她大口地喘氣，額上掛著細密的汗珠。
她睜大雙眸，眼瞳似墨般漆黑，滿是驚恐與悲傷。
一道雪白的身影從打開的窗口竄入屋內，來到凌夜的床邊，眼神里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疼惜。
正是藤清宇。
「又做惡夢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就像是涼涼的清水，讓人察覺不出他情緒的變化。
凌夜呆滯地看著他，眼中是空洞的一片，恍若她的靈魂並沒有在這個身體里。
藤清宇想要搖醒仍未從惡夢中月兌離出來的凌夜，在他觸到凌夜的手臂時，發現她的身子就像水一樣冰涼，沒有溫暖。
藤清宇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小姐，醒醒，那只是你的一個夢，現在已經沒事了，你听到了嗎？」。他的聲音低沉，還有些喑啞。
凌夜抬頭，失神地看著眼前的藤清宇，神色卻一片木然，沒有任何情緒的波動。
她的目光沒有焦點，仿佛她的視線穿透了藤清宇的身體，望向了那個不知名的遠方。
看到這樣的凌夜，藤清宇的手不知不覺中已經握緊成拳。
「修仁……死了……」
凌夜喃喃低語，聲音飄渺，虛弱。
藤清宇的眼眸中閃過疼痛。
為岳修仁的死，她做了無數次惡夢。年僅11歲的她親手將一把鋒利的匕首插進親生弟弟的胸膛里。那個時候她被下了蠱，失去了過去所有的記憶，所以她不知道，不知道那個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幼時最親近、最疼愛的弟弟。數年之後，當她恢復了記憶，當她想起了自己親手殺死自己的親生弟弟，心中那種沉重的負罪感和無盡的悔恨從那以後便一直纏擾著她，不斷讓她感到痛苦不已。
那個冥王——救下凌夜並成為他們二人師傅的人，是他給凌夜下的蠱，他知道凌夜記不起自己的親人，所以他便讓凌夜自己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
也正是因為他了解岳修仁對凌夜的重要性，他才會不擇手段也要讓凌夜親手斬斷自己的這份軟肋，只有這樣，凌夜做事才不會被羈絆、束縛，同時，也不會讓人有機會抓住她的把柄，逼她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同時，江湖中人最是看重自己的名聲，他也怕將來哪一天凌夜想起了一切，會對他施展報復，才有此一著，用以威脅凌夜。
可惜的是，他猜錯了。如果他能夠將岳修仁留下，可能凌夜還會有所顧忌，可他沒有，那麼日後凌夜殺他就更加沒有什麼忌憚了。凌夜與常人不同，正合了她妖女之名，她根本不在乎這些名聲，哪怕留下「弒弟殺師」的惡名，她也要為自己的弟弟報仇雪恨。
因此在數年之後，在她擁有了報仇的實力之後，她毫不猶豫地亮出了自己的寶劍，將自己的「恩師」斬于劍下。
可是，真正動手殺死自己唯一的弟弟的人，終究是她自己。每每凌夜夢中回憶起那一夜的情形，都會讓她疼痛得難以自拔。
每每她想到被人掩蓋了自己的記憶之後，讓她殺死自己所剩的唯一的親人，她都會恨極了那些傷害她和他的人，更恨那些讓他們失去一切，至今仍舊逍遙法外的人。
凌夜感覺自己的心停留在了那個纏繞了她無數個日夜的夢魘里，岳修仁死前噴出的那口血，以及痛苦的神情化作了無數猙獰的惡魔的嘴臉，向她的胸口伸出巨爪，無視她的掙扎，穿透她的胸膛。撕裂般的劇痛讓她感覺直接隨時都會死去。
但她居然連昏迷的權利都被剝奪，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惡魔獰笑著把她的心髒從胸口撕扯出來，血淋淋的，劇烈地跳動著。
可是她感覺不到它的跳動，它的溫度。
她的胸口只剩下一個黑漆漆的洞，仿佛不管放多少東西進去也無法把那個冰冷漆黑的洞填滿。
她木然地閉上眼楮，漆黑的睫毛輕輕地顫動著。
原本就白皙的臉此刻更顯蒼白，就像一張沒有血色的白紙，脆弱得恍若只要輕輕一踫就會碎裂。
藤清宇的眼楮里流淌著深深的痛惜。
但這種情感也在凌夜睜開眼楮的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清宇哥哥。」凌夜撲進藤清宇的懷里，身體輕輕地顫抖著，就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孩子，想要在藤清宇的懷里尋求一絲安全感。
藤清宇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伸手，有些僵硬地擁住凌夜依然顫抖著的身體，神色間有些不自然。
「夜兒……」
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一點點沙啞，顯得小心翼翼。
他能夠感覺到凌夜的手緊緊地抓著他胸前的衣服，他的胸口甚至能感覺到涼涼的濕意，還有凌夜的手在微微地顫抖著。
她一定很害怕、很愧疚、很痛苦吧。那件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卻依舊如同夢魘一樣地糾纏著她，折磨著她，不願放手。
「夜兒，沒事了，我在這里……」
藤清宇小心翼翼地拍著凌夜的背，讓她盡快平靜下來。
「可以回去嗎？」。凌夜的聲音悶悶的，還帶了一點鼻音。
「……？」
「回到我16歲那天以前，可以嗎？」。她多想，回到那天以前，她還是一個幸福的女孩兒，那些傷痛的記憶不曾回來，她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女。
凌夜抬頭，認真地看著藤清宇，雪白的臉上還帶著清晰的淚痕。此刻的她看不出一絲平日的妖艷，只剩下岳千雪才有的澄澈自然和誠摯。
還有一種倔強的執拗。
可是藤清宇的身體卻在凌夜的那一句話說出的變得僵硬。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之後漸漸變得冰冷。
把凌夜推離自己的懷抱，聲音也變得冷硬，「小姐，明日你還需隨玉溫廷出游，早些歇息罷。」
「為什麼？」凌夜的聲音突然高昂起來，情緒也變得激動。
「小姐，你太激動了，小心驚動……」
「告訴我為什麼！！」凌夜的眼中迸射出攝人的光芒，「為什麼要那樣對我？讓我在充滿希望的時候把我推進絕望的深淵里？」
「……」
「你，憑什麼那樣對我？」凌夜的聲音漸漸變得無力，「那時候的我真的很幸福啊，真的很快樂，每天都很開心……那時我無比欣悅地為自己準備著嫁衣，更打算了與你成親之後便歸隱山林，也不再過問紅塵俗事，去過那男耕女織的平淡日子，可是，你給了我什麼？」
兩行清淚劃過凌夜蒼白的臉頰。
「我以為，我也是可以擁有幸福的……可是，我究竟做錯了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騙我，那樣的謊言……」
「……」
「原本，我也是可以很幸福的。」
凌夜縴瘦的身體顫抖著，柔軟無力。
「如果那一天那個女人不曾出現，我便不會上藥王山換顏，就不會遇到祖母，就不會知道那些殘忍的真相，也不會想起那些可怕的回憶……可是，你卻毫不留情地粉碎了這一切……」
「一直到最後才告訴我，我只是那個人的替代品，你根本無心與我長相廝守……那，為什麼之前還要招惹我，對我那麼好，讓我動心，甚至還答應我，說要與我攜手白頭？既然騙了，又為什麼不騙我一輩子，不要讓我知道你的那些謊言……」
那樣的謊言，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甚至讓她想要放棄所有的一切離開這個世界。
離開這個讓她不再有任何希望的世界。
「既然你愛的是她，那我是什麼？」
「既然你不曾愛過我，那當初為何還要招惹我？」
「既然你騙了我，那你為什麼要讓我知道那些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