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1-15
奕忻將卓秉恬抱起,手按到背上,就感到滿手黏糊糊的,取出來一看,竟是滿手鮮血!他轉過遺體,背後滿目蒼痍!已經分不清哪里是衣服,哪里是背上的皮膚。
「師傅……」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再也壓抑不住情緒,放聲大哭!
淒厲的呼喚仿佛攪動了天際,空中的雲層被一道粗壯的霹靂劃破,驚天的雷聲也與之呼應。
「你讀過中庸?」這是師傅和他說的第一句話,可能是見獵心喜讓他留了下來,隱約間,仿佛看到了冰雪中,師傅瑟瑟發抖的樣子,已經開始花白的胡子在冰天雪地中隨著身子顫抖;
「阿哥很好,老臣很喜歡。」這算是師傅第一次向他示忠,也正是這一句讓他全心全力幫助自己,無論是與廣東聯系,還是幫他從宮中月兌身,他甚至不惜以自己孫子作為賭注;
還記得,自己做出狗屁不通的詩句時,師傅吹胡子瞪眼的表情,也記得師傅听到那首詠梅時的驚嘆和欣慰;
近兩年來,師傅日日陪伴左右,從早到晚,與他一起談論文章,議論時事,雖然自己總是佔他便宜,但這都是師傅對徒弟的寬容;
在他彷徨無助的時候,師傅一句「你也有一顆王者之心的話,這些正是一塊上好的磨刀石」點醒了自己,不再害怕與逃避,從此敢于直面挑戰;在他志得意滿的時候,師傅只是站在身後不發一言,將所有的光榮都留給了自己……
可是,可是……這一幕幕怎麼會戛然而止?
就像電影的精彩即將到來,卻突然留給了所有觀眾一張黑色的幕布,畫面就此消逝,消逝的還有畫面之中的人……
「師傅,你不會死的,兩朝風雲你都過來了,還怕這一顆流彈嗎?你不能死的,你還要給徒弟擦呢,沒有你我回宮之後如何應對?你不要死,我才八歲,你怎麼忍心讓我一個孩子一個走在黑夜里,而沒有你的明燈引路?師傅!你睜開眼楮看看!洋人已經退了!我們為大清立下了不世功勛啊!」
從此世間無你,有何人能為我排憂?有何人為我喝彩?有何人助我馳騁天下?
「滴答,滴答。」
醞釀了多時的大雨滴下,瞬間磅礡!仇狄等人在雨中齊齊跪下,將仰天痛哭的奕忻圍在了中間……
此時哭泣的人不止奕?一個,懿律此時也欲哭無淚。
先是旗艦被擊沉,想要再反擊的時候敗勢已成,而今老天爺也不作美,風烈雨大根本無法再繼續作戰。
九艘軍艦雖然沒有損傷,但是炮船卻在此地折損了十余艘,而中國軍隊仍然在後面追擊,最後的傷亡不可計數。
望著隨潮水退去的艦船,懿律甩手打翻了副官給他暖身的紅酒,臉色陰沉得可怕。
而此時唯一欣喜若狂的便是琦善了,原本以為要負戰敗的責任,卻沒想到風雲突變,不僅戰勝了洋人,戰果還頗為豐厚。
「你去查查,今晚是誰先開的火,哦,還有,擊中大船的那個炮台的將士也一並令他到本督這里來。」
侍從領命下去,琦善得意地往屋內踱著方步回去,走著走著感受地板上傳來的冰涼,才想起來沒有穿鞋,看左右沒人,連忙踮起腳小步快走。到了屋內,將已經寫了一半的奏折揉成一團,接下來就得好好想想怎麼寫請功表了。
請功表比原來苦逼的奏折要好寫很多,琦善只感覺文思如泉涌,洋洋灑灑就寫了半篇,邊寫邊搖頭晃腦,臉色要多精彩又多精彩。
「大人,外面有宣旨皇差到來。」下人突然來報,琦善放下了狼毫筆,心中驚訝︰難道皇上這麼快就知道了大沽的勝仗了?讓下人拿來官服套上,整理好衣裝之後才道︰「隨我去迎接上差吧。」
到了正門口,遠遠就見到一匹高頭大馬立在當前,馬上坐著一大太監手里捧著明黃色的聖旨,後面跟了十幾個騎馬的侍衛。
琦善快步上前,大聲笑道︰「公公披星戴月冒雨遠路趕來,下官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嘿嘿,總督大人公務繁忙,咱家叨擾了。」太監並未下馬,只用尖細的聲音回道。
琦善看清了太監的樣子,略微驚訝道︰「喲,是黃公公啊,怎麼您過來宣旨呀?」
來宣旨的太監正是皇後身旁的大太監王福泉,王福泉此時雖然一臉疲憊,卻透出了一絲莫名的興奮︰「李公公身體不適,事情又急,只能咱家跑一趟了。」
「有勞公公了,」琦善跪倒在地,「臣琦善恭迎聖旨。」
王福全呵呵笑道︰「總督大人不必如此,這道聖旨並不是給您的。」
「啊?」琦善抬起頭,聖旨不給我能給誰啊?
「讓六阿哥出來接旨吧。」
琦善不解道︰「六阿哥?王公公不是搞錯了吧?大沽乃是戰地前沿,六阿哥萬金之軀怎麼會在此?」
「咱家會搞錯,皇上怎麼會錯?怎麼?連總督大人也不知道六阿哥在此?」王福泉皺眉問道。
琦善頓時背後驚出了一層冷汗,阿哥到了大沽他這個做總督竟然毫無察覺,況且六阿哥還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萬一出了什麼事那就難辭其咎了。
「總督大人真不知道六阿哥的下落?」王福泉又問了一句,「看來,咱家只能回稟皇上,讓皇上派人來大沽查查了。」
「公公且慢,」琦善連忙起身阻止要走的王福泉,「六阿哥在哪下官當然知道,還先請公公到府上先喝口茶,下官立即讓人去請六阿哥。」邊說邊從袖口中取出了銀票,不著聲色地交到了王福泉手中。
王福泉嘿嘿笑了兩聲︰「既如此,咱家就先等等吧。」收下銀票下馬,在琦善的引路下進了大堂。
琦善心中已是萬分焦急,這緩兵之計用得了一時用不了一世,如果找不到六阿哥自己這頭上頂戴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兩人剛在堂中坐下,之前被琦善派出去的侍從就大步進來在他耳邊細語了幾句,琦善眉頭一挑︰「當真?」
「屬下看得真切,確是一個八九歲大的孩童。」
「很好,你下去賬房領賞吧。」琦善揮退了侍從,轉臉笑著對王福泉道︰「公公,六阿哥找著了,可是阿哥此時玩興大發,現在正在兵陣之中勸不回來,還勞煩公公親自走一趟。」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思玩。」王福泉低聲自語一句,「沒法子,總督給咱家引下路吧。」
一路上,王福泉入目據是戰後景象,抬尸首的救治傷兵的不時從他馬側走過︰「咱家瞅著像是剛打過仗。」
琦善得意道︰「英逆突然襲我大沽,虧得將士們的英勇才將英逆擊退,斬獲頗豐。」
「怪不得咱家一路上像是听到了炮聲。」王福泉點頭,「那咱家先恭喜總督人了,這首功當然是記在居中指揮的大人身上。」
「哪里哪里,」琦善哈哈大笑,「公公您看,翻過前面那座土丘就是了。」
王福泉嗯了一聲,輕磕馬月復,獨自驅馬過了土丘,還未等看清眼前的狀況,就迫不及待地高聲喊道︰「聖旨到,六阿哥奕忻接旨!」
等了好一會,仍然沒有反應,王福泉皺眉︰「聖旨到,奕忻你還不過來接旨?」
「什麼事,你說吧。」
冷冷的聲音傳來讓王福泉像吃了蒼蠅般難受。
琦善等人打著燈火跟來,將土丘下照亮,王福泉眯眼看清了眼前的景況頓時呆在了當場。
奕?渾身濕透坐在地上,身上被泥水染成了黃色,懷里抱著一具尸體,自胸口一下都被鮮血染紅。奕?周圍跪著二三十人,都是一臉悲戚。稍遠處九門火炮一字排開,依稀可見。
這怎麼都不像在玩耍的樣子,分明是剛剛大戰結束。
王福泉不解地看向琦善,琦善只能無奈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六阿哥,您快些過來,聖旨不能接的。」王福泉將語氣放緩。
「我說了,有什麼事你直接說就可以了。」奕忻仍然是冷冷的聲音,抱著卓秉恬的一體不放。
周圍的仇狄等人都吃驚地張大了嘴,林公子竟然是天潢貴冑,當朝的皇子,難怪他喊卓大人為師傅。
王福泉頓時語塞,聖旨到了別人都恭恭敬敬的,哪會像奕?這樣的?
「六阿哥,雖然您是皇子,但是聖旨過來,作為兒臣還需跪接的。」
「我現在不方便,再說老子和兒子說話哪來那麼多規矩,你個傳聲筒有屁快放!」奕忻不耐煩了,大聲呵斥道。
「你!」王福泉瞪大了眼楮︰「六阿哥,奴婢還是勸您將手中的死人放下,快些過來跪下,否則皇上知道了,可要怪罪下來。」
「你說什麼?」奕忻轉首瞪向王福泉。
王福泉繼續出言不遜︰「奴婢說您將手中死人放下,過來接旨,一個皇子像您現在這樣可失了體統啊。」
這話一出,不僅是奕忻,連仇狄等人都對著他怒視。
奕忻盯了王福泉一會,突然失笑道︰「行,仇狄你幫我抱著師傅,我過去接旨。」說完他將卓秉恬交給仇狄,背手站了起來。
走到王福泉面前,奕忻斜嘴笑道︰「那個王公公,宣旨前麻煩你先蹲下來下,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王福泉在外官前雖然能抖抖威風,但是在奕忻面前也不過是奴才,聞言也值得乖乖蹲了下來。
「靠過來點。」
王福泉無奈地靠了過去︰「六阿哥有啥吩咐?」
「吩咐不敢當,就是想找個人打打出出氣而已。」
「嗯?」王福泉還沒反應過來,一塊碩大的石頭迎面拍來。
「啪!」聲音又悶又響。王福泉捂住鼻子仰面倒了下去︰「哎喲!」鼻血從手指尖冒出。
奕忻一步躍上,騎在王福泉的胸口,原本藏在身後的石頭再次狠狠落下︰「死人是吧?我把你打成死人。」
「啪!」
仇狄等人早就看到奕忻手中的石塊,此時他每打一下,眾人就齊喊一聲︰「打得好!」然後各種喝彩與口哨一起送到。
琦善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但是以他的身份卻不能出言阻止。
奕忻將石頭當成了手掌,左右橫飛,每下都精準地落到了王福泉的臉上,連帶著捂在臉上的手指都打得發出了斷裂的聲音。
打人要打臉,打臉必用磚!更何況是個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