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朱顏 第四章 人生何處再相逢【抓蟲

作者 ︰

「哦,總算是醒了!」大夫虛了口氣的聲音從門里傳來。芸婆扔下杯子便沖了進去。只是父親雙眼依舊是緊閉著,血卻是已經止住了。芸婆拉著父親的手,不停的低低喚著父親的名字,淚如雨下。

「大夫,怎麼樣了?我師傅,他不要緊吧?」成德一把拉住正在淨手的大夫,急切的道。那大夫只是搖了搖頭,遺憾的道︰「那刀傷的太深了,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唉……早點準備後事吧……」他後面說了些什麼,我一句都沒听清,那句「準備後事吧」,直將我耳朵炸的生疼。

我拖著僵直的雙腿,跟著走了進去,不過短短的幾步路,卻是摔了好幾跤,但並不覺的疼。成德將我從地上撈起,滿臉疼惜的將我抱到父親床邊。「爹,我握著父親的手,抖著嗓子輕喚,手中的手似是微微動了一下,我欣喜的抬頭,父親的眼楮果然微微開了條縫,正怔怔的將我望著,又轉頭看了看芸婆,張了張口,想開口說話,卻只咳出大口大口的血來,映著父親慘白的臉,觸目驚心。我抬手去擦卻是越擦越多。發不出聲音,父親就朝我一遍遍做口型。我含著眼淚,固執只想將父親嘴邊的血擦干淨,似乎這樣他就能沒事了。他卻伸出手來,似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我的手緊緊握住。瞪大眼楮將我看著,里面的神采卻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直至空白。

芸婆哭暈過去好幾次,可每次醒來,又固執的守回床邊。三天後,父親落葬了,前兩天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卻要埋進土里,以後便再也見不著了。我一直覺得這只是我做的一個混賬的夢,夢醒了,父親依舊坐在桃花樹下朝我微笑,慈愛的喚我林惜。只是,一切都是空想罷了,父親就葬在屋後的山上,抬眼便能瞧得見。芸婆也並非我想象中的那般柔弱。平時被蚊子叮上一口,都要哼哼幾天的她,這次卻硬是挺了過來,陪著我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這幾天,成德亦是一步不落的跟在我身後,時時刻刻的陪著我。我知道來接他的人已經到了,但他卻一直不肯走,我便隨他去了。

成德曾在我與芸婆面前,委婉的提過想讓我與芸婆跟著他一起回京城,以後他會來照顧我們,當時我一言未發,芸婆亦沒吭聲。回到家里,我望了一眼仍舊失魂落魄的芸婆,徑直回了房。沒過多久,芸婆果然跟了進來。有些事,既然已經發生了,那有些話,自然也該說明白了!

「說吧。」我淡淡的開口,「要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現在沒必要再隱瞞什麼了。」

芸婆將門關好,坐到我對面,閉著眼楮,似是在想著從何說起。我亦不急,拿起桌上的杯子,灌了幾口不知是哪天的冷茶,心里的煩躁這才緩解了不少。

過了片刻,芸婆抬頭斟酌的道︰「你可還記得上次你曾說過,前朝的朱太子在湖北起兵造反嗎?」。我「嗯」了一聲道︰「自是記得的,當時爹爹還生了好大的氣。」芸婆點點頭,繼續道︰「你爹,便是你口中的那位前朝太子,朱慈烺!林惜,你不性林!你性朱!你天生便是皇室的血脈!!」

我眼神呆滯,伸手拿過茶壺想往杯里加些水,可手卻抖的厲害,怎麼也對不準偌大的杯口,手一歪,茶壺便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芸婆只停了一會兒,便繼續道︰「我本是前朝周皇後的陪嫁丫鬟,亦是貼身侍女。當年國破家亡之時,皇後被先皇賜死。咽氣前,皇後將三歲的太子托付于我,讓我帶他出宮,後來李自成入宮,我千辛萬苦的帶著太子藏在民間,這一躲,便是二十年!」

「那些年,我與你爹從來不敢在一個地方多呆,每天醒來便是趕路,直到這江山改朝換代。那年我們一路捻轉到了江南,三月的金陵,正是微雨似霧,情意綿綿。你爹,便是在那時候遇見了你娘,江南首富林滄海的長女,林慕清。當時,你外祖父自是不同意將女兒嫁給你爹了,直到後來卻不知如何得知了你爹的身份,便又改口答應了。」

「只是,沒想到那林老爺卻是個反清者,他將女兒嫁給你爹,只是因為你爹的身份。你爹娘婚後不過一個月,他便要你爹站起來反清復明。你爹從無此意,只願帶著妻兒流連于青山綠水間,便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而那林滄海,卻是緊追不舍,你爹無法,帶著我與娘,連夜便走了,再後來,你娘便生下了你。你兩歲那年,你娘卻只留下一封書信,帶走了你剛出生的弟弟文靖,從此便了無音信。那信你爹看了之後,吐了一口血,便將它隨手燒了,至今我都不知道上面寫了些什麼。」

頓了頓,她繼續道︰「還記得你爹臨終前一直喊的那個字嗎?那是個‘仇’字啊!你爹他做錯過什麼?這天下,卻如此容不下他!我養了你爹三十幾年,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我一生未嫁,只期盼你與你爹都能平安終老。如今,要去哪兒只是你一句話,只要我不死,總會跟著你的。只是林惜,你爹不能白死!這天下本就是你朱家的!別忘了你爹的話,報仇!現在是回江南投靠你外祖父報仇,還是隨成公子回京,一切,隨你!」

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黑透了。窗戶沒關緊,有風吹進來,冷到骨子里,芸婆不知何時已經出去了,屋里點上了豆大的燈火,被風吹的搖晃個不停,好像隨時都會熄滅。又下雨了,砸在屋頂上沙沙作響,吵得人不得安寧。

起身關緊窗戶,一把撲到床上,將被子從頭到腳的裹得嚴嚴實實,卻還是覺的冷。閉上眼,眼前就浮出父親那張慘白的臉,渾身是血的朝我叫著報仇。

我幾乎是睜著眼楮熬到了天亮。天剛破曉,我便起身披衣走了出去。雨已經停了,卻下起了霧,四周白茫茫一片。順著清冷的小路向前,累了,便尋了塊干淨的石頭坐下,樹上不時有水珠落下,打在我身上,涼入骨髓。身後傳來寂寂的腳步聲,不用回頭亦知道是誰。半晌,身上便被披了件外衫,他挨著我坐下,卻不言,只是靜靜的陪著我。

理了理混亂的思緒,良久,我低聲道︰「容哥哥,這段時間,謝謝你。」自從上次從桃林回來,我便一直叫他容哥哥的。喘了口氣,我繼續道︰「我怕是不能隨你去京城了,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心里痛的像被人用手死死捏著,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我不敢抬頭,因為,我怕自己會後悔。

「你既叫我一聲哥哥,又道什麼謝呢?真是個傻丫頭!」他的聲音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情緒,嘆了口氣,他將我肩膀扶正一字一頓道︰「林惜,以後不管你是誰,亦或者在哪里,但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一定要想想︰如果你爹在,他會這麼做嗎?人生是容不得人後悔的,千萬別讓自己後悔。過去的就過去了,人總是要看眼前的,你明白嗎?」。

我垂首,他一定知道我這尷尬的身份了吧!那日若不是後來他替我擺平,只怕此刻我亦隨著父親入土為安了。這身份像是根刺一般橫在我與他之間,只是他不去提,我便也不敢去踫。

將他埋進他懷里,鼻端頓時縈繞著他身上那獨有的淡淡香氣,讓人安心。閉上眼楮,頓時一陣困意襲來,我竟迷迷糊糊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到老高了,連著下了幾天的雨,今日總後算放晴了。我揉揉眼楮坐起,才發現一直都躺在成德懷里。我極不好意思的朝他咧嘴笑笑。他亦跟著我笑,又伸手理了理我睡亂的劉海。他微涼的手指劃過我的額頭,帶起一陣細細的雞皮疙瘩。

「嗯,現在氣色好多了,那便回去吧!」他細細打量了我片刻道。點頭站起,卻又跌了回去。他一驚,急道︰「怎麼了?哪不舒服?」我搖了搖頭,苦著臉道「太長時間沒動,腳麻了……」他卻是松了口氣的模樣。矮身,將我拖到他背上,向前行去。

院子里的桃花經過幾場大雨的摧殘,已差不多全凋零了。有女敕路的葉子長出來,細細的水珠兒掛在上頭,亮晶晶的,煞是可愛。一切看上去似乎都是那麼美好,花沒了還有葉,葉沒了還剩下果實。那人呢?望著那座孤零零的小院,少了那個最重要的人,家,便不是家了。余下的只是房子而已。

芸婆從屋里出來看見我們,似是松了一口氣。絮絮地說︰「這一大早的你們去哪兒了,詞文找了公子你一個早上,說是家里有事情,催著你快回家呢!」成德匆匆應了一聲,又安撫了我幾句,便急急下山去找詞文了,因為來接他們的人這幾日都住在山下的鎮子上。

我往里走了幾步,芸婆卻突然攔在了我身前,輕聲道︰「江南來人了,此刻正在屋里呢!你去見見吧!」說罷還理了理我身上的衣裳。點了點頭,我抬步走了進去。

屋里坐著兩人此刻正在喝茶,見我走進去,忙站起身齊齊單膝跪在我面前,恭敬道「屬下李浩,林威,見過小姐。」我生生受了他們這一拜,卻沒開口,只順著屋子瞧了一圈,確定只來了他們二人的時候,我冷聲道「怎麼就只來了你們二人,文靖呢?」

他兩皆是一愣,對望一眼,其中一人斟酌著開口,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老爺說路途太過遙遠,小少爺不宜趕路。便讓我們二人先過來接小姐過去,小姐若是想想少爺了,咱今日便啟程,很快便能到江南了。」

「是嗎?」。我冷笑,「自古便已孝道為先,自己的親爹死了,難道不該來祭拜一下?豈不是連畜生都不如?這是我那弟弟太不爭氣,還是家中的大人教的不夠呢?」

他倆似是沒想到我一小女圭女圭,說出的話竟會如此咄咄逼人。一時都愣在那,不知該如何接我的話,芸婆亦是愣了片刻,待反應過來,忙道「這孩子這兩天傷心過度了些,兩位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又道︰「二位快些起來,他一丫頭,怎麼受的了你們如此大禮。

他兩亦陪著笑臉,卻是仍舊跪著,不敢亂動分毫。下馬威也差不多了,我揮揮手隨意道︰「都起來吧!去江南的事,回頭再說,我累了,先去休息會兒,你兩隨意就好。」扔下他們面面相視的二人。我轉身,徑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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