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愫在看到恭敬而立地黃門內侍還是有幾分吃驚,這樣的初六的夜晚,齊朗召他,莫非是出了什麼事情。他一向知道,不論是怎樣的情況,在這些皇帝的貼身內侍的臉上是看不出分毫的。待走上自家門口停著的馬車,他還是訝異的很。自家並未接到任何消息,看來自家這一班子人,是該換換了。
入了宮門,他和內侍無聲地走在公道之上。深夜的宮廷,一片死寂,這才是阿顏說的高處不勝寒的味道。即使象征著節慶的大紅燈籠紅的那般灼目,可他還是覺著沒有一絲喜氣。似乎在三年前,那場巨變之後,失去笑容的人不止阿顏一個。
「陛下這幾日還是獨居嗎?」。王愫問一旁的內侍。
內侍知道這位尚書令和陛下有多親厚,這樣的問題自然可以回答他︰「陛下一直獨居勤政殿,除夕夜宴之後,和貴妃守了一會歲,可最後還是自個一人過的。」
「似乎過得最好的那個年,還是三年前那一個啊。」王愫微微一嘆,「先皇在位的最後一年的那個春節。」
「大人該勸勸陛下了。」那內侍是宮中老人,一向跟著齊朗從皇子到今天,「大婚三年,陛下膝下連個孩子都沒有。有封號的娘娘也很寥寥。老奴知道,陛下心里有個結,可是日子還得過啊。陛下該為大齊綿延子息啊。」
「你既然知道陛下心里有個結,就不該這麼對我說。」王愫的聲音依舊溫柔動听,卻平白多了幾分涼意,「這個結,這輩子都解不開,不是嗎?」。
他明白齊朗心里的痛,所以只有不斷地折磨他自己。但是一生最好的日子,已然在那燒透了宛平的天的大火里,全數用盡。于是,他和勤政殿里的君王,一夜便懂得何為無情,何為絕情。
南書房里,齊朗倚在窗邊負手而立。宛平的冬天從不落雪,但這年節的夜里還是涼的。風在吹著,齊朗卻動也不動。
「臣王愫,參見陛下。「王愫按照禮節規規矩矩地跪下。
「汝陽,起來吧。」齊朗緩緩地開口,王愫起身,卻听見那一人在窗邊自顧自地說,「我又想起,那一日在街邊茶樓她問我,為何我,你還有她哥哥,這般出色的男子,猶愛負手站于窗邊。」
「那時陛下回答她,因為只有看著車水馬龍的熙攘,才感覺到這是存在的真切的生活,而不是那被戶部寫出的數字。才能感覺到,生命的真實,而非那紫禁之巔一日日的傾軋。」王愫亦是站在他身後,下意識地負起雙手。
「她對我說,天子驕子亦是有無數身不由己,但是,需得承認,與那街上的尋常百姓相比,我與你都是值得羨慕的。」齊朗的聲音里一半涼意,一半溫暖。
「後來我又說,也許有些人只需一襲縞素,山水之間,便足夠。」齊朗緩緩地說。
「我還記得顏兒的答案,她說,那個人永遠不會是殿下。」王愫亦是陷入往日的回憶當中,一襲縞素,山水暢游,是他和阿顏很小的時候天真的理想,那時他們還不明白何為殘酷。那是他和她的青梅竹馬啊,他偷青梅給她吃的的日子。
「我今夜,如何都睡不著,便叫了你入宮。」齊朗轉過身來,已收斂了所有的情緒,「我在夢里,她的模樣清晰卻又看不分明,我只記得,那一抹笑容。我分不清夢境故事真偽,只有那抹笑容,一如從前。」
王愫並不說話,只是垂著頭,狀似恭敬地立在一旁。
「朕看到了,斥候畫的蘇嵐。」齊朗的語氣猶似和王愫談著明天的天氣,「雖然畫的模糊,但是朕仍然知道,那哪里是阿嵐啊,分明是越長越像哥哥的顏兒,阿愫,你說是嗎?」。
「臣哪里知道,三年前大火之後,臣連阿峻都沒見過,何談九死一生僥幸保的性命的阿嵐。」王愫低著頭,語氣平靜,手卻默默地攥緊。
「她變得更美了。」齊朗似乎並沒有听到王愫的話,「可是,為什麼要頂著阿嵐的名字,把自己過的如此的辛苦呢?」
「臣有罪。」王愫面無表情地跪了下來。
「起來。」齊朗笑著說,目光卻沒有落在王愫身上,「你哪里有罪?」
這時王愫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听見殿外響起鳳釵和環佩叮當作響的聲音,齊朗低聲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