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等他回來親自問他那支發簪的事情以及那些關于他和若曦的過往。既然我們已經坦誠相待,自然也就不應該為這些猜忌而彼此傷對方的心。然而在我躊躇良久等待他的時候,他卻喝醉了酒回來。我滿心驚疑,手忙腳亂地扶著他躺到床上。我看著扶他回來的張順,他卻低下了頭。
我淡淡道,語氣中卻充滿詰責︰「王爺怎麼喝成這樣了?」
張順眼光閃爍,抬頭看我一眼,終于平靜道︰「今日听說了宮中傳來的消息,王爺心中抑郁,方喝了酒。」
我急忙問︰「難道是八爺他們又出了什麼事情嗎?」。張順沉默片刻,聲音冷冷不帶任何情緒︰「是若曦姑娘。」連他也知道這麼個人的存在。我的雙腳在裙裾里面退後兩步,定了定身形︰「若曦姑娘怎麼了?」「宮中傳來消息說若曦姑娘要封為妃子了。」
我回頭看著床上他喝醉的臉,緊皺的眉,一時間只覺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痛。他居然喝得大醉,竟是為了她的別嫁。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淡淡對張順道︰「你出去吧。」
或許他只是出于關心曾經的好友,或許只是擔心她今後的宮闈生活艱難,也許他真的只是如此。我拿自己的手撫著他的額頭,他的額頭那麼燙,而我的手,這麼涼。隱隱然,听到他喊若曦的名字,我以為是夢囈。卻見他嘴唇輕動︰「為什麼要這樣?若曦。」
手一滯。他在怪她嫁給皇帝。他是有酒後說夢話的習慣的,就好像曾經他拉住我的手說︰「煙兒,別走。」可是此刻,他的話讓我如置冰窖。為什麼?為什麼在我甜蜜地計劃我們的未來時,突然會讓我發現這樣殘酷的事情。
忽然我看見他懷中有個東西金光閃閃,隱隱露出來。不禁心頭一動,我伸手去拿那個東西,它慢慢地落在我的手中,呈現在我眼前,金簪上仍有暗紅色血跡,如刺扎我的手,如火灼我的眼球。
這便是他最心愛的東西麼?這支金簪,我竟然從不曾留意過,他竟然至今仍貼身帶著。睹物思人罷。如此,那那個人也必是他最心愛最不能忘懷之人吧。我突然想放聲大笑,卻笑不出來;想哭,眼楮卻居然莫名干澀。忽地手一吃痛,竟是他抓住了那發簪,塞回了懷里。我愣愣看他,竟還是沒有醒轉,一切卻做得這麼自然。仿佛那已經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離開片刻會有感應似的。他翻了個身,側身朝里睡去。我呆呆縮回手,看著自己的掌心,剛剛那一瞬的鈍痛,這簪子竟然已經在手掌劃開一道口子,雖然不深,卻也流血了。我呆呆地看著那道傷口,看著它橫亙穿過我的生命線,事業線,愛情線,滲出細細的血珠。
原來,這麼容易,便可以劃下一個傷口。只因為那割傷的武器太銳利,竟然也只有片刻的疼痛,剩下的是麻木。我輕聲笑了,靜靜走出屋子。
現在已經是盛夏了。我披著淡淡晚風,讓它褪去我內心的狂躁和落寞。
院中的桃花早謝了。我依稀記得早春桃花開得正好的時候,我與他在這里溫情脈脈。原來,美麗的東西都是這麼脆弱早亡。而在那美麗背後,卻還隱藏了別的什麼。他的心里居然一直忘不了另一個女子。為什麼?那日他告訴我再不會有別的女人,我們之間再無他人。可是我竟然那麼傻,不知道那個女子從來不是他人,那個女子叫若曦,那個女子已經深深地融入他的生命。
在院中靜立良久,回頭時發現小葉已靜立身後。這丫頭跟我時間長,跟我已經基本上達成了默契。見我如此,卻也只是在身後靜靜呆著,並不多言。我莞爾一笑,擺擺手︰「沒事,小葉,你回去吧。」小葉霍地上前一步驚叫︰「福晉,你的手!」我抬起手,才驚覺那手上還滲著細細地殷紅的血。看來我這血小板實在太少了。
我笑道︰「你去幫我弄點金創藥涂上吧。」
小葉小心幫我上藥,眼角已經掛著淚珠。一會兒她又幫我拿來了紗布,準備幫我包扎。我止住她︰「不用了。」小葉滿臉詫異︰「福晉?」我溫和看她︰「我手受傷之事就不必告訴王爺了。」
小葉面有不忍,張口欲說話卻還是咽了回去。我道︰「你退下吧。我想靜一靜。」
我回到屋中,他還在熟睡。看著掌心均勻涂灑的金創藥粉,也許明天早上就看不太出來了吧。我撐著頭,坐在椅上,不去想剛剛那許多的事情。我累了,我只想要睡一覺。
翌日清晨醒來,他已經坐在凳子上端著一碗茶神思。我清淺一笑︰「什麼時候醒的?」他並未直接回答我的話︰「你在凳子上坐了一夜?」我微微點頭。他卻繼續說道︰「昨天……」我繼續保持微笑,靜靜看著他。他輕輕呷了一口茶︰「昨天情緒有些失常,喝得有些過了。」
我心里微微一顫︰「沒事。……以後你少喝點酒,喝酒傷身。」
「煙兒,我,我忘不了若曦。」
「唔……」我不看他,端起了桌上的另一杯茶。輕輕呷了一口。
「煙兒,對不起。我,我突然發現自己忘不了若曦。」
「夠了。」
他眼含愧疚,而那愧疚卻讓我更加心痛。因為這便是說明,一切都是真的。他的眼光掃過我持杯的手,又移回到自己的杯子上。
沉默半晌,我問道︰「為什麼?」
「我與若曦年少時便相識,多年相交自是了解她的為人品性。皇阿瑪塞外行圍時,我違抗皇命去見八哥,她冒死和敏敏格格賽馬救我,她明明是不會騎馬的人,為了超過格格,硬是將發簪扎到馬身上……」講到這兒他便不再說了。想來已是覺得這麼多理由已經足夠。我和他之間隔著那些言行無忌的年少時光,亦隔著那根發簪代表的救命之恩。